书城文学半九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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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让“火”燃得更旺更远更久些

——一个老读者的祝愿

按照鲁迅的说法,为中国新文学肩负“取火”使命的《世界文学》,已经创刊50周年了。与它的前身、上世纪30年代的《译文》联系起来,这个以介绍外国文学作品和理论为己任的专业刊物,伴随中国新文学经历了它的几乎整个发展过程。好几代文学写作者会怀着感激的心情,回忆起他们在各自不同的发展阶段,从这个精神粮仓里,获得过多多少少助益。以我为例,青年时期涉猎外国文学,能够避免风行一时的所谓“西方中心论”的影响,而对亚非拉及苏联东欧文学具有一点粗浅知识,不能不感谢初名《译文》、后改为现名的《世界文学》编辑部同志们的帮助。

欣逢《世界文学》的五十大庆,可说、应说和想说的颂词祝语,多到不知从何说起。记得10年以前,纪念它创刊40周年,我在一篇小文里写过这样两句话:“中国文学离不开世界,世界文学离不开中国”,所谓“世界”、“中国”这里是指世界文学和中国文学。这两句话今天看来,虽然卑之无甚高论,似仍未失去它的现实意义。

前一句是说,中国文学需要向世界文学学习,借以扩大自己的视野,充实自己的能量。对于这点基本意义,我们具有传统的自觉性,并且一直在身体力行。除此之外,它应当还包含另一点意义:中国文学属于世界,是世界文学的一部分,并将对世界作出应有的贡献。对于这点貌似附带、实则不然的意义,明确意识到的人似乎不是很多;至于设法将中国文学纳入世界文学范畴,针对性的实践就显得更不够了。

后一句是说,不论按照歌德通过浪漫派的翻译工作而预见的“世界文学”观,还是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由于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而形成的“世界文学”观——不论从哪一种世界文学观来看中国文学,前者包含着后者,前者离不开后者,前者无从忽略后者,这也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对于这个在理论上无懈可击的论断,我们同样并不陌生,但在实践上如何通过可信而又可读的优秀翻译,帮助前者的广大读者群来理解后者,承认后者,恐怕连“不够”二字都说不上了。

由此看来,以上两句话说法不同,结论基本上是一致的,即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必须进一步相结合。就有关从业范围而论,既须促成中国文学更广泛、更深切地认识世界,融入世界,又须帮助世界文学进一步发现中国、接纳中国。这两方面任务按其繁重程度而论,均可称之为“系统工程”,远非单一、局部或简便的力量所能胜任。关于前者,我们虽有一定的经验和成绩,但缺陷和空白仍有不少,其中涉及人文关怀和对环境的关注等方面,尤其令人遗憾;至于后者,如上所述,则几乎仍有待从零开始。就后者的一般情况而言,目前世界各国对于中国文化(包括文学)的了解,大都超不出少数知名但已年迈或故世的汉学家们的努力,他们在古典汉文化的灿烂世界里经过探索和发现,推出了斐然可观的翻译硕果,迄今值得我们敬重。至于近百年来的中国文化建设,包括现代、当代文学艺术,它们对于大多数外国读者,恐怕仍是相当一大片陌生的领域。中国新文学由于积累时间短暂,不及古典文学成就深厚,是可想而知的,但因此断定“今不如昔”,认为值得向外推荐者寥寥无几,却也未免妄自菲薄。

趁《世界文学》五十大庆之际,作为一名老读者,我愿和文艺界同人一起,从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的密切关系出发,共同祝贺他与时俱进,继往开来,能为拥有三种生命维度的立体型读者,筑起一个以不亢不卑的姿态瞭望世界的平台。为此,不揣浅陋,提出如下几点老生常谈:

一、在综合研究和对照比较的基础上,继续通过多语种翻译,有系统、有重点地介绍各国文学史上尚无汉译或已有汉译尚不理想的代表作品,以及有影响的当代优秀作品;

二、组织有关专家通过研究和选择介绍世界范围内富有启发性的文艺思潮并加以评述;

三、组织国内知名作家撰写(不限于从文化交流的角度)关于外国作家、作品的评论;

四、组织有关专家在比较文学的层面上评述我国重要作家的成就及其在文学史上的意义;

五、在必要而又适当的情况下,不妨突破一般专业刊物的选稿规范,考虑采取几种虽不合惯例、却不无新意的举措:1.选载国内某些值得向国外推荐的优秀作品,供读者从题材、手法、写作态度等方面据以与国外某些相当作品进行比较;2.在可能的情况下,尝试对上述选载作品附加可信而又可读的外语译文,供国外中国文学研究者参阅;3.为了满足年轻读者的需要,上世纪发表以后传诵一时的古典、现代名着值得重载,并可增补一篇说明重载意义的“编者按语”或“译者后记”。

以上几条,近乎班门弄斧,当否未卜,聊备参考。《世界文学》积50年的丰富经验,对中国文学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更实际的帮助,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当年鲁迅在旧社会主编《译文》,正是为了打破封闭,让中国文学从世界范围吸取新鲜养料,因此借用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为人类从天上取火的典故,来说明外国文学翻译出版工作对于中国新文学的重大意义。而今虽是将近百年以后,中国新文学从世界文学取长补短,仍不能说再没有这种必要,也就是,那个“取火”的初衷仍不能说可以因此而稍改。——

那么,就让“火”燃得更旺更远更久些吧!

2003年3月

刊于2003年《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