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看透牛皮经
8736200000015

第15章 开悟篇 (9)

等义玄站在身边侍候时,黄檗开始勘验他了,问他:“大愚对你说什么了?”义玄就把大愚的话讲了一遍,黄檗说:“大愚这个老家伙真是啰嗦,下次见面时,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义玄说:“不必等到下次见面,现在就先揍一顿!”随后就打了黄檗一掌。

黄檗说:“你这个疯子敢来捋虎须!”

义玄就大喝一声。

黄檗笑说:“侍者!把这个疯子带走!”

【分析与鉴赏】

临济义玄是中国禅宗的重要人物,开创了临济宗,影响深远。可是在他未悟之前,他也是经过铜墙铁壁的困境,左参右参都杀不出一条路来,困窘之至。

义玄问佛法真实义,黄檗举棒便打,目的是一来以迅速棒打来打断义玄的理性思维,制造机会来突破理性思维这个障蔽佛性的精美陷阱;二来则是,棒打即是佛法真实义的全体展现,佛性普遍在任何一机一境中,黄檗确实是很慈悲地立刻给他答案!

可惜义玄的理性非常坚强,被打之后并未动摇他。他再问,再被打,第三问,又第三次被打。像这样坚强的性格也不多见,许多学人一被打就噤若寒蝉了。

佛法真实义原来是不可说的,所以黄檗用棒打来指示他。

当义玄还把持理性不放,就没办法跃入佛性大海。不过,黄檗赐他三顿棒,足以引发他一个巨大的疑情:黄檗为什么这么做?

他带着越酝酿越扩大的疑团来见大愚。

大愚说:“黄檗已经把答案通通告诉你了!”

像一根针刺进被空气涨满的气球,气球应声而破!

开悟的义玄,立刻豪气千万丈!所以大愚问他:“你明白什么道理?”义玄已经完全明白黄檗打他的用意,立刻把黄檗的手法使出来,捶了大愚三拳!表示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三拳当然是意思到了即可,不是拳击擂台上的重拳。

义玄虽然说:“原来黄檗的佛法只有这一点!”可是虽然只是这么一点,义玄未悟以前纵令黄檗乱棒打死他,他也搞不懂呀!

回到黄檗身边,义玄又意气风发地打了黄檗一掌,黄檗也欣然领受,此子开悟以后格局开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义玄彻底铲平了权威崇拜,心灵完全自由!后来他说出“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的名言,更显出禅者以自为光的绝对自由。

英雄常见亦凡人

师有小师随侍日久,师住后遣令行脚,游历禅肆,无所用心。闻师聚众,道播他室,回举省觐而问曰:“和尚有如是奇特事,何不早向某甲说。”

师曰:“汝蒸饭,吾着火:汝行益,我展钵;什么处是辜负汝处?”小师从此悟入。

《景德传灯录》卷十五页二九五

小师:受具足戒未满十年的出家人。

【白话新唱】

夹山善会有个小师侍者追随他久了以后,善会看出侍者长久在自己身边,反而不容易指点,就命他出外行脚,等见闻增广之后,整个人有些改变了,就比较有下手之处。

小师在外游历了不少禅道场,在明心见性上没有什么迹象。这时善会的名气越来越大,追随他的弟子越来越多,小师就赶紧回去见善会说:“师父啊:原来你早就是大悟的高人,以前为什么都不指点我,还叫我到遥远的地方拜访其他禅师?”

善会知道时候到了,对他说:“我无时无刻不在指点你,只是你没察觉而已。你煮饭时,我就烧火;你盛饭菜时,我就把钵交给你。你说,我有什么地方辜负你?”

小师一听,立刻粉碎了从前僵化刻板的成见,原来道早已无所不在,只是自己有眼无珠,于是当下悟入了。

【分析与鉴赏】

俗谚云:“英雄常见亦凡人。”小师跟在夹山善会身边久了,反而不觉得和尚有什么奇特,而这正是夹山善会高明之处。

不过,对弟子来说,如果他越认为师父了不起,就越觉得师父的身教与言教都了不起,他越能蒙受好处。

朋友告诉我,他的父亲是南部名气响亮的钢琴教授,可是从小他学钢琴时,父亲就坚持外人来教,他一直不明白个中玄机。

我想,这也是一个饶富趣味的公案。

夹山善会命令小师参访天下禅场,一来是没有私心,如果弟子的开悟机缘应在其他禅师,就该指示弟子速去,不必非我不可!二来,小师需要四方行脚,增广见闻,亲自体验禅师们不同的宗风,格局才大,不会囿限于一己之得。三来,既然小师无法从长久相处中发现夹山善会的高明,就让外人来为夹山善会宣传一番吧!这就是人性的弱点,等到别人都说师父伟大无比,徒弟才会发现师父果然伟大无比。

小师果然从外人口中得知师父这么厉害,于是对师父起了前所未有的佩服之心,赶快回去找师父。

人有了名气以后,说的话就更有道理了。原本没有道理的话,也可以被诠释得高深莫测。

小师埋怨师父从来没有指点他禅是怎么一回事,夹山善会立刻翻转他的问题,不是没指点,相反的,无时无刻不在指点,只是你没发觉!

你可以说夹山善会真会说话,只要说你没发觉就堵住小师的嘴。但夹山善会用意不在此,而是先要从完全相反的角度来瓦解小师的惯性认知模式。禅,可以说是粉碎所有的认知模式,而直观眼前之境。

成功阻止小师继续从惯性模式运作后,趁着人为制造出来的短短片刻的心空如洗,夹山善会接着说:“汝蒸饭,我着火;汝行益,我展钵。”表达了禅就表现在日常生活中,知道的人知道这就是,不知道的人则以为这只是生活琐事。将一切视为琐事,与道无关,这就是小师的惯性认知模式,以为禅、道、真理、佛性是在超越现实生活之上的虚无飘渺之境。粉碎了这种刻板成见,反而发现道在眼前,你想逃出道的领域还不可得呢!

小师的开悟,有迂回转折的过程,透露了师生之间亲疏尺度的拿捏、权威与信心的微妙互动、认知模式的转化,值得仔细琢磨。

附记:禅师逼人开悟有一个内在的技巧,即是运用各种手段逼迫对方暂时停止意识运作,瞬间瞥见法性,而导致慧解脱。标准的解脱是定慧等持,而慧解脱则是于瞬间的电光石火定迸发的,禅定基础可能不雄厚,慧解脱的质地也不完全,所以悟后的勤修禅定与悟境保任,非常重要。禅的高明处是逼迫学人直上最高梯,再补修中间的课程,之前的传统佛法则必须按部就班一阶一阶修上去。

金蝉脱壳

师游山见蝉蜕壳,侍者问曰:“壳在这里,蝉子向什么处去也?”

师拈壳就耳畔摇三五下作蝉响声,其僧于是开悟。

《景德传灯录》卷十五页二九六

【白话新唱】

投子感温在山林中悠游,看到树干上附着蝉蜕变后留下的壳,侍者有感而问:“壳在这里,蝉却到哪里了?”

感温拈起蝉壳,靠近侍者耳边摇了几下,并发出蝉的叫声,喝!侍者开悟了!

【分析与鉴赏】

“壳在这里,蝉到哪里了?”其实问的是佛性在哪里。犹如人死了,禅师指着尸体问我们:“躯壳在这里,佛性去哪里?”

如果我们认真去追究,佛性现在重入六道轮回了,也许再度转世投胎做人了,也许往生极乐世界了。

注意,当我们这般设想佛性的去处时,就犯了大毛病,以为实有一个所谓佛性的玩意儿,会有一个死后的去处,这就是语言的陷阱。当我们用语言去描述一个其实无法描述的超乎人类感官经验的玩意儿,我们会错以为语言所代表的那个是实有的,势必会被名相牵着鼻子走。

禅师始终维持高度警觉,那不可说的就归不可说,以免越说越离谱。

用佛性一语来表达那玩意儿,是不得已的,是于不可说之境而勉强说的,在说的当下就要舍离。同样的,佛法使用了般若、真如、空性、无位真人、涅槃等辞语,也都是勉强说的,不可说了以后就以为这些辞语实有。

投子感温完全明白侍者问了一个不可说的问题,侍者问得很高明,他是虚中有实,不触犯不可说的毛病而问不可问的问题。

感温无言,即表示佛性不可说,却以动作拈起蝉蜕摇它三五下,又发出蝉鸣声。这表达了佛性虽不可说,但就展现在此!佛性虽无形无相、不可见、不可触摸,却无时无地不展示它的作用。

于是侍者忽然明白了,佛性本自无来,当然也就无去,来去只是人的分别而已。这个明白是深刻的“全身投入的体验”,而不是思考的推论,所以侍者开悟矣!

无情无义的禅师

(高亭简禅师)初隔江见德山,遥合掌云:“不审。”德山以手中扇子招之,师忽开悟。乃横趋而去,更不回顾。

《景德传灯录》卷十六页三○五

【白话新唱】

简禅师还没开悟以前,有一次隔着江水见到德山宣鉴在对岸,简禅师遥向他合掌说:“我不知道禅是怎么回事。”

德山以手中的扇子向他一招,简禅师忽然开悟了!他转身就走,连回头望德山一眼也没有。

【分析与鉴赏】

这个开悟事例神奇莫测,比武侠小说中幻构的武术神话更像神话!

隔着宽阔的江水,德山宣鉴只是招招扇子,就让简禅师开悟,为什么?

释迦牟尼佛拈花,迦叶微笑,禅的心法就这样传下来,这不也是神乎其神?

马祖只说四个字,即心是佛,大梅就开悟了,这不是也神乎其神?

如果我们有样学样,也拈朵花示众,也拿把扇子摇摇,见人就说即心是佛,只怕不被人当疯子就万幸了,还想让人开悟吗?

这里牵涉到口诀的问题了。“即心是佛”是一句功效卓越的口诀,当这句口诀不为人知时,它具有新鲜的活力,再加上马祖善于观察弟子的根器与时节因缘,在最恰当的时机运用。

口诀是秘密的、面对面的、一对一的特殊教学,一旦它变成普遍的知识,就失去了独特的魅力。

高明的禅师没有一成不变的口诀,他能随时就地取材,将平凡无奇的事物或平常用语,转为针对特殊对象的个人专用口诀。

如果执著有一个无病不医的万能口诀,不管谁来都对他说即心是佛,或者不管张三、李四都竖起一指禅,这真是瞎眼禅师,误人子弟高手。

德山宣鉴善于观察学人的根机,所以扇子一招就让简禅师开悟。这扇子绝活纯粹是天机流露,他以后未必会再度使用这个技巧了,因为这技巧只有在此时此地对此人有用。

当传统的佛法都成为老生常谈,失去了新鲜活力,就不再能帮助此时此地此人了。佛法的传播者就必须开发出新的佛法语言、新的表达方式(据说,调情圣手永远不会以相同的语言来赞美情人,他总是懂得别出心裁编织出与众不同的清新辞令)。

本公案中,简禅师开悟后横趋而去,更不回顾。以世俗眼光看,可真是无情无义的家伙,连个谢字、连个再见都没有。

错了!错了!禅师与禅师之间,以道相交,世俗的规炬,可做可不做。两个互相不知心的人,再多的礼貌又于生命何益?

简禅师转身就走了,才真是报答德山的启悟之恩。

禅师没有私心,教徒弟时绝不留一手,徒弟越高明,才显得出师父高明啊!

大师只要把弟子教成熟了,无不立刻撵他走,赶快自己独当一面。只有那些还不成材的弟子,才不得不留在身边继续毒辣钳锤!

于简禅师来说,他的悟见是深彻的,在那当下,没有任何情感的染著,转身不再回顾是最自然的行径。如同千丈瀑布悬空泻下,那水就要向下飞去才对,如果偏要逆地心引力而上就是作怪。也像南泉斩猫,那一刀是顺乎天机运行,不斩则是作怪。

相信德山目送简禅师离去时,嘴角也有一抹会心的微笑。然后他转头看到雁鸿凌空飞渡江水,就将刚才那一幕忘了,欢喜欣赏天地之美。

吃必要的苦

(长庆慧棱)如是往来雪峰、玄沙,二十年间坐破七个蒲团不明此事。一日,卷帘忽然大悟,乃有颂曰:“也大差,也大差,卷起帘来见天下,有人问我解何宗,拈起拂子劈口打。”

《五灯会元》卷七页一五六

【白话新唱】

长庆慧棱往来雪峰、玄沙两大禅师之间,努力参究二十年,坐破了七个蒲团,却仍然没有开悟。直到有一天,卷帘子的时候,忽然触动了参究不透的疑团,当下大悟。之后,他写了偈颂说:“没想到啊!过去的用功方法大错特错!今天卷起帘子,我才突然领悟了天地间的至理!如果有人问我理解什么道理,我只好拈起拂尘堵住他的嘴!”

【分析与鉴赏】

长庆慧棱非常用功,非常认真,二十年坐破七个蒲团,真是不得了!我们不禁要问,这么用功的人,为什么二十年不能开悟?参禅有这么难吗?

答案是,参禅本来就很难!

人类的惯性思维与习气,已经累积悠远的岁月,从佛法看,每个人都轮回许多次了,是老得不能再老的灵魂了!想在一生中,藉参禅来消解百劫千生的惯性、业力、习气,本来就非常难。

尽管禅案中大有人是言下即悟,然而终生不悟的人更多!

参禅是件大事啊!不可等闲视之。

我们只能说,任何事情要大功告成,必定要“吃必要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