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不是很寒冷,连冰雪已经开始一点点地融化了。爱唱歌的乌鸦虽然仍懒得张口,但当他们从地上吃完虫子飞起,或在几棵树上来回飞跃的时候,他们会发出快乐的叫声,听起来已经有了一点唱歌的感觉。
啄木鸟不时发出笑声。喜鹊和乌鸦开始对话,山雀彼此开着玩笑。
山鸡从睡觉的树上飞落下来,站在一个地方不挪脚步,抖擞羽毛,发出破锣似的咯咕咯咕的叫声。
在这样的早晨,斑比比平时走得远些。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来到了那条沟旁,对面便是他以前生活的地方。
他有些激动,隐身在树丛里观察着那边的情况。是的,那里有一只鹿正慢慢地走来走去,到雪已融化的地方觅食。
斑比刚要转身离去,他突然认出那是法莉。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出去喊住她,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牢牢地站在原地。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法莉了,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法莉走得很慢,显得疲惫伤感。现在,她已经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样子像艾娜阿姨一样苍老了。斑比看着她,内心感到一阵痛楚。法莉抬起头看过来,看到了斑比。斑比再一次想冲出去,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迟疑不决。他看见法莉老了。“那个活泼、调皮的小法莉,”他想,“她当年是多么漂亮,多么机灵啊!”
过去的一幕幕突然在他的脑海中间出现:草地上,母亲领着他走过的小路,和戈博、法莉一起做过的游戏,蚱蜢和蝴蝶,以及为了法莉而同卡鲁斯、罗奥进行的打斗。想到这些,他内心激动起来,感到了幸福。对面的法莉重新把头探向地面,动作缓慢、无力和忧伤。突然,埋在斑比心底的爱情波涛汹涌般泛起,他要越过这条沟,要追上她,问候她,一起谈论所有青春年少时的美好经历。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穿过干枯的树丛消失了。他依旧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
忽然,响起一声炸雷。斑比猛地一惊,声音是从他站立的地方发出的,离他很近很近,几乎就在他身边。
炸雷声又响了一下,紧接着又响了一下。斑比向树林深处退了几步,听着动静。一切又恢复了静寂。他小心翼翼地往回走。鹿王已经回去了,但他没有钻进洞,而是站在树旁,像是在等着斑比回来。
“你在哪里待了那么久?”鹿王的表情异常严肃。斑比没敢吱声。“刚才你听到了吗?”鹿王过了一会儿问。
“是的,”斑比答道,“共响了三下,‘他’在森林里。”“那是当然……”鹿王点点头,加重语气重复道,“‘他’在森林里,我们去‘他’那里。”“去哪里?”斑比脱口问。
“去那里,”鹿王说,他的声音很沉重,“我们到‘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斑比吓了一跳。“别害怕,跟我来,别害怕。我很高兴能带你过去看看我干的。”他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在我离开人世之前。”斑比吃惊地看了一下鹿王,突然发现他看起来非常衰老,头已经完全变白,脸庞瘦削,眼睛已黯然无光,只剩下微弱的淡绿色的光泽。他们没走多远,就闻到迎面吹来那种刺鼻的腥味,阴森恐怖。
斑比不由得停下脚步。但鹿王继续走着,直直地迎着那股气味朝前走。斑比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气味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刺激,但鹿王还是径直向前走。逃跑的念头一直在斑比的心里翻腾,使他整个身心都不安起来。斑比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继续跟着鹿王。离得更近了,近得除了那可怕的味道再也闻不到其他气味,简直令人窒息。
“看!”鹿王说着闪开身子。在仅有两步远的地方,“他”躺在雪中折断的灌木枝上。斑比吓得灵魂出窍,低叫一声,转身就跑。“站住!”他听到鹿王的叫声,回头一看,鹿王镇静地站在‘他’的身旁。出于对鹿王的信任和服从,并且带着满腹的疑惑和好奇,斑比走了回来。
“再近点……别害怕。”鹿王说。“他”躺在地上,苍白的面孔朝天,帽子甩在头边。不知帽子为何物的斑比还以为是脑袋成了两半。“他”光秃秃的脖子上有一个伤洞,就像张着的一个血红的小嘴,往外流着鲜血。血染红了头发,融化了白雪,在“他”头下的雪地上流成一摊。
“我们可以直接站在‘他’的身边,”鹿王轻轻地说,“这没有什么危险。”
斑比低头看着“他”。他的模样、四肢和皮毛看起来是那么奇怪和可怕,翻起的白眼直愣愣一眨不眨,已经毫无知觉。
“斑比,”鹿王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戈博和那条狗说的话--他们大家都相信的那些话吗?”
斑比说不出话来。
“你看,”鹿王说,“你看,‘他’躺在那里。这同其他动物没什么不一样。听着,斑比,‘他’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无所不能,也不是万物之主,‘他’不在我们之上!‘他’就躺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样,‘他’也有恐惧、痛苦和灾难,也会像我们一样失败,被打倒,然后就这样,像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无助地躺在地上,和那些死去的动物一样!”接着是一阵沉默。
“你听懂了吗?斑比。”鹿王问。斑比声音细如蚊声:“我觉得……”鹿王责备道:“大声说!”
斑比脸红了,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说:“只有另一个神圣的在我们之上!在‘他’之上!在所有万物之上!”
“好了,我可以走了。”鹿王说。他转过身,和斑比一起走了一段路。
在一棵高大的白蜡树前,鹿王停了下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斑比,”他平静地说,“我活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现在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归宿。”
斑比刚要张口。“不!”鹿王截住了他的话,“不要说了。在我临终之前的短短时间里,让我们都单独待着吧。好好活着吧!我的孩子,我是多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