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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退居散记

都萝卜白菜级别,居然闹了个“退二”。生活似乎被切入另一场景;前台灯光转幕后冷月。

说不老,现实只有享受重阳节的份儿。不服老,风采怎能依旧。幸得思想、情操、智慧境界无疆,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

我们生活的空间会飞的鸟太多了,不能都挤在枝头。哪怕你还能婉转地唱着。多少人沉沉浮浮最终都还是要返回根上栖息。

栖伏下来,你爱回忆,爱展望;你想返璞归真,想自然得体,尽可信马由缰。

过去在岗上,不知老百姓掂我们有多重,只知道自己就像轴承滚道里的一粒滚珠子,全没了自己的模样。

“轮蹄不到红尘远,一枕烟波梦也清”。虽时有轻狂的眼神想俯瞰过来,还好,能自行调整心态,容得别人的优越。本来人生的风景越向纵深便越暗淡。深处也许有更多的从容与淡定,开心与自在。

自由的灵魂每一瞬都是出发点。

生存并生活着,快乐并感动着,这是退居生活的两大追求。多想快乐之事,行快乐之旅,试图感动人或被人感动。

人生只是单行线,没有回头路,尽量生活得精神一点,精彩一点,充实一点,活出点境界来。

当我列入老年名册时,新的群体视我为年轻人,我自觉生命似乎重又回到了青年时的鲜活。感化器官开始慢慢恢复功能。我很乐意翻阅和爱护近处的一本本已经皱褶了的“旧书”。

卓爷爷,孩子们都这样叫着他,迷着他。退居下来后,我有幸能天天和他一起晨练,在机关大院的草坪广场转圈圈。散步好说活,但他很少说自己,说的都是孩子们的事。

一天,我翻看一部文学创作研究略论,发现一个叫谢清风的年轻人,因专门爬梳他儿童文学创作轨迹、精辟分析他创作的三个“十年”而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

前不久看到一份材料,说他这一生似乎是为孩子们而活着,几近五十年,一直干着三件事:教书、写书、捐书。他获过的奖很棒、很多。如毛泽东文学奖、张天翼文学奖、陈伯吹文学奖、园丁奖、宝葫芦奖等等。这些,他从不说,你问都问不出来。有几天没来散步,都问他哪里去了,他只说去省里开了一个会。身为国家一级作家,一切都平民化,朴实得都掉老渣了。

他是一十分神奇的人,只要一棵小草的养料和土壤,能点化出一棵棵青枝绿叶的大树。去省里开会,同行们几次问他的工资收入,他始终笑而不答,怕说出只有人家三分之一的工资数额扫了大家的兴。想在本地办一个童话寓言刊物,跑刊号,跑费用,跑发行,都把自己的创作奖给跑没了。

为了筹到八万元,为八个贫困山村捐书建图书室,今年整个夏天,他都在为此奔忙。七月炎天暑热,他也没懈怠过一天。早晨散步,我们见证过他疲惫不堪,瘦了一圈又一圈;头发白了一遭又一遭。贫困乡的儿童们,你们学校图书室只有7本摸黑了的图书,苦了你们。当你们在九月的阳光下,扩展视野,吸吮着文化母乳时,可知有多少人在为你们解困,操心操劳。其中,有一双瘦弱的手做梦都只想托起你们这些明天的太阳。你们还想知道那为你们奔忙的卓爷爷,瘦弱身躯里生命动力是什么吗?是他胸前嵌着的一块电子芯片。

楼栋里有几位老人,最近身体大不如前,身子骨没有了过去的挺拔。想当年他们也曾是风云人物,在职在位时,他们的廉洁、谦和、文雅、平实为人称道。痛感和对痛感的诉说显然不是他们晚年生活选择的方式,面对疾病,他们选择了顽强和自尊。

曾老过去是E市的一届老书记。晨练时,我们用两个词颠来倒去地评价他:迈步生风,谈笑风生。他自己一个劲地说:垂死挣扎、垂死挣扎。后来听他夫人讲,曾老痛风病很严重,厉害时“四只脚”在家里爬。痛风是一阵来自骨头深处的疼,有时候觉得身体在忍受一把锉刀的切割:嚯、嚯、嚯。

楼下的王爹退休后一直没休息过,参与社会办学,组织老年科协,办老年大学,还担当了老年合唱团的领唱,要多精神有多精神。可有谁知道,他每天自己要给自己注射一针人体所需要素。妻子近几年来,被病魔折腾得九死一生。开刀,切割,多次从生死边缘转回来。两位顽强的老人,相濡以沫。两颗高贵的心,自强不息,阻击衰老、死亡。老天有眼,他的妻子又能愉快生活了。我经常看着她挎着坤包和老头子一起去聚会娱乐,去踏青赏景。

与他们这些老人生活在一个平台,对生命,我只有敬畏,对生活充满感悟。不知进退的时候,我以最简单的心情看纯粹的风景,终于找到了对岸。

一天,他们几位老人说很想念一个人。想去省城会会他,说说话。多次未联系上,要我帮他们联承一下。

他们想见的人是过去和他们工作在一起的老市年轻书记。

记得十多年前,我到外地出差,把孩子放在刘妈家管饭,年轻书记当时也在刘妈家搭伙食。一个饭后的黄昏,他和孩子在屋前的葡萄架下玩起了说成语比赛,说不上来的摘一颗青葡萄吃,自然儿子吃了不少酸掉牙的青葡萄。打那起,孩子就叫年轻叔叔“红葡萄叔叔”。红葡萄叔叔现在都是省里的领导了。

要说见面容易吧,他现在还真是蛮忙的,忙得连轴转。而且,见首长想必规格、规矩也不少。说见面难吧,他为官存大爱、恤平民;为人轻世俗、心慈厚道。知道老人们的心意和情况,准会见。他知道体贴和关爱能给这些老人们注入活力,点燃生命之光,帮他们继续扬起生活的风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因为工作,忠孝不能两全,母亲顽疾在身,不能膝下侍奉,如今已生死两由之。现在又远离疾病缠身的老父亲,几回回梦里回故乡,可就是很少抽身回家看看。去年到农村考察,才知道自家还有祖坟在桃花江畔。父老乡亲惦着自己,老远要来看自己,天下何情为重。

联系上后,秘书很快打电话过来,说首长欢迎E市老同志们来省城,并亲自拟定了接待方案。他选定了部里和部属单位清一色的E城老乡接待。

先安排参观了省历史博物馆,那里正在进行“走向盛唐全国展”,辉煌的历史不会湮灭,可供继续明鉴。继后参观了湖南的亮点省广电中心。广电的副老总河清老乡亲自陪同参观。湖南广电今日之辉煌估计也会载入史册。晚餐安排在广电国际会展中心酒店,借就餐机会,领导见了老同志们。见面没有半点拘泥、客套,就像当年一样亲切融和。部里其他陪同的领导有些过去还是老人们的学生。大家怀旧叙古、谈笑问候都用家乡话。

祖煊想起当年老师布置作文,自己偷懒写了一首小诗,谁知受到了卓老师的大力表扬和推荐,如是做起了诗人梦。湘舟指挥自己的车压了自己的脚,瞒都瞒不住给翻了出来。一次,湘舟指挥夫人把新车泊进车库里,倒,倒,再倒。结果倒过了,车轮和脚在同一位置停住。拐杖都用了好几个月。河清的趣闻,树荣的逸事都给加足调料抖落出来。席间,还搬出一些陈古十八年没用的乡间哩语插科打诨。

领导和他的部下们是一个才智团,他们的气质学养、才华智慧足可以焕发人的圣洁、慈祥和喜悦,还真没看到过卓爷爷笑起来同孩子们一样眼睛眯得缝都没了。真的,张张笑脸都是那么灿烂。

米兰·昆德拉曾经感慨:在人脸越来越相似的世界上,已经很难找到一张充满生气、鲜活而富有个性的脸谱。现实生活中,出于各种各样的功名、厉害和安危,人常常会用极其聪明的方式把自己掩饰起来,真挚的情感成了风过涟漪。

久违了,体谅的眼神、温和的笑靥、成熟的风采和智慧的神韵,这些都承载着人情和人性,足可以滋润干涸的河流。

“细节决定成败”,真值得满斟一杯。

200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