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醉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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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说卷(1)

春雪

红小巧玲珑,一头秀发浓黑如瀑,偏又涂了口红,描了细细柳叶眉,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小虎牙,很清新很巩俐。

我们同租在一座楼上,自然也就成了熟人。

一个寒冷的清晨,我起来后发现煤炉灭了。当我从街上买东西回来后,发现炉子又奇迹般地燃着了。天!莫非真有狐仙暗中助我在我惊异之余,发觉红正站在她的门旁掩了嘴窃笑。

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红。

那天晚上,天好冷,雪粒像盐籽般撒落。红终于坐到了我办公桌对面。

我一遍又一遍地将那盘夏威夷小夜曲翻来覆去地放进收录机,在优美而略带伤感的旋律中,我和红娓娓而谈。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窗外已是夜色阑珊。

认识你,我感到很高兴。我说出这句老掉牙的话。

我也是。红双手托腮,秋波盈盈地注视着我。

你喜欢我吗我的眼中泛起一缕淡淡的忧伤。

喜欢,我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你。红一脸的爱慕。

得到你这句话我也就满足了。我老调重弹。

小夜曲优美而略带伤感,一如红的眼神。她专注、柔情而又执著地望着我,令我蜜也似的陶醉了。

爱情,我在心底里呼喊着,你终于又光临清贫的我了。

红爱怜地一把拉过我,春风一样吻上我的唇……

天!那是我的初吻呀!

我感觉到了天鹅绒般的温暖,我的身边浮起缥缈的海市蜃楼和迷人的蓬莱仙境,我的耳边响起鱼儿在静夜里喝水的声音和二月黄鹂温柔的呢喃……

那年那月那晚的第一场春雪,我永远珍藏在心里不会忘记。

事隔多年,我走遍全国好多地方,都没有买到那盘夏威夷小夜曲磁带。

我又一次的醉酒。

我的眼前幻化出红千娇百媚的眼神。我在心里一百遍地对她怒吼“滚!”而那茫茫的飞雪依然密密斜织着一帘旧梦。

我试图用什么来掩饰我心中不愿承认的忧伤。我如荆轲图卷里最后冷酷的匕首,我如香君墓前溅血的桃花扇,我如郁郁不起的梁山伯我笑了我又哭了,我又看到了红灿若桃花的脸。

“没想到你变心变得这样快!”红恨恨地对我说。

雪,厚厚的雪,玉砌了整个大街小巷。

由于夜里醉酒,我口渴得厉害,却又找不到一滴水。那是刚过了元宵节的凌晨,街上的花灯早已撤去,只有那么几盏在风雪中颤抖摇曳,一如我踉踉跄跄的脚步。

我终于在车站看到了一个早点摊。我买了两碗绿豆粥,迫不及待地喝下去,然后全身温暖地往回走。

于是,我知道了爱情很浪漫,喝粥很实惠。

以后的日子,我和红就那样若即若离、藕断丝连地来来往往。不知是红失恋了,还是我失恋了。

我只知道,那年春上的雪,下得很紧。那场三月桃花雪纷纷扬扬如我的思绪,冻僵了我与红的感情,埋葬了我们曾经信誓旦旦的恋情,冰封了少年的我最真的心痛……

寒风依旧怒吼在县城的上空,枝丫依旧疯狂的摇曳,那风雪刮在脸上,便有了刀刻般的疼。

响器声如泣如诉,红终于嫁为商人妻。

晚上,坐在灯火辉煌的喜筵上,我看到红非常的动人。身着红色新娘服的她如一团烈烈的火焰,灼伤着我的眼睛。

窗外,飞雪依然簌簌如织,白雪皑皑一点红,红自是点睛之后的白雪公主了。

红在接连被人劝饮了几杯酒后,更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了,又如一朵粉嘟嘟的醉酒芙蓉。

我不敢面对红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那黑葡萄一样晶莹欲滴的眼睛。

轮到新郎给新娘戴项链了。

只见新郎从司仪手捧的盘中拿起一条金光灿灿的项链,颤巍巍地将手指间缭绕的项链凑向新娘的脖颈……

忽然,项链从红的手中乍地飞出,不偏不倚地滑落在我面前的桌上……

我愕然地回过头去……

只见红一双波光粼粼而又略带幽怨的眼睛飞快地炽热地而又故作不屑地冷冷地掠过我的双眼,我分明看到了红的眼中有盈盈的泪光闪动。

红确实是喝醉了,粉腮轻贴在我面前的桌上,云鬓娇掩香腮雪,如一朵优雅的睡莲。

我在心底无声的呼喊:红,别这样,我知道你还在心底里爱我。

我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宴席,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那雪,很快掩盖了一切。

1999年第3期《热风》杂志(河南作协主办)

东风夜放花千树

南鱼儿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

南鱼儿与我一个村,同是在沙颍河边长大的。

桑椹果酸又甜啊,一如南鱼儿红红的唇。

南鱼儿没能考上大学,南鱼儿笑里也有委屈。

南鱼儿十九岁了,土黄的方格褂子包不住她丰满的思想。南鱼儿特爱干净,常抱了一盆衣服来我家大门外的池塘洗。棒追捶在搓板上节奏分明,很是动听。我偶尔捡了一个小土块,扔进南鱼儿身边的水波里,“啪”,水花溅她一脸。她便惊嗔道:哪个鬼呀!忙用袖口拭去脸上的水珠四处张望。惹得我躲在门楼下哧哧暗笑。

故乡的夏天是闷热的,蝉鸣声声里,村人们便摇了蒲扇坐在树阴下,一边谈古论今,一边纳凉。羊儿不再咩咩地叫,狗儿耷拉着长长的舌头趴在地上喘气。老黄牛则卧着反刍,缓缓地咀嚼着久远的岁月。

池塘里的莲花开了,小小的、俏俏的、白白的、红红的。圆圆的莲叶浮在水面上,绿得让人心颤。鸭鹅浮清波,鱼戏莲叶间,垂柳丝儿轻摇,描绘着一幅水粉画。

晚上,这方池塘可是禁区。

没有月亮的晚上,这儿洋溢着女子们的欢声笑语。你挠我一下,我用水溅你一下,到处是解放了的放肆的笑。仿佛此时她们才是这儿的主人,可以不顾一切地戏耍,在黑暗的掩护下,漂洗着炫目、洁白而又美丽的青春。

初秋的中原大地是充满无限生机的。

玉米林如列队的士兵耸着绒绒的青缨,高粱将微红的果实举过头顶,大豆结满了饱胀的诱惑,红薯丝蔓相连着生命的硕果,棉花已胀裂了青青的棉铃,芝麻棵棵竖立的都是丰收梦。

田野里、河岸上,到处可见薅草的村女们。她们或三五成群,或二人一块,挎了荆筐,提了塑料袋,一边笑着,一边薅草。偶尔嬉笑着你推我搡,忽又坐到一块说着只有她们才知道的悄悄话。

河畔一片青青,我家的芦苇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青纱帐,早有幽鸟相逐于其间了。我兴奋地打了一个唿哨,鸟儿惊吓得“轰”地一声全飞走了。

哪个鬼哟芦苇内突然有了声音。

我仔细一瞅,原来是南鱼儿在打猪草。

你咋也不飞走哩我打趣道。

好你个老实头、心里猴!南鱼儿笑着咬了一下牙。

鱼儿姐,歇会吧。我向她招了招手。

南鱼儿上了岸,坐在离我不远的一个树墩上。

南鱼儿用手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掏出手绢擦了汗。

你知道的,鱼儿姐,我也很痛苦。我还不如你,你都初中毕业了,我初中还没上完……

老弟,别这样说。你还小哩,你有才,你有前途。哪像俺这些女孩,全完了,就该种一辈子的地。

对了,鱼儿姐,全村人都说你歌唱得好听,唱一段咱河南的民歌,中不中。

南鱼儿瞅瞅四周无人,便含着笑,唱了起来:

“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

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

一滴泪悄悄从南鱼儿腮边滑落下来。

黄昏的河,河水清清。

收秋了。

砍了高粱秆,掰了玉米棒子,晚茬的红薯过几天也要出土了。收割后的田野已被重新犁开了道道冒着热气的泥浪,黄牛架着辕套,耕耘着古老而又沧桑的热土。

南鱼儿的爹在前边犁地,南鱼儿在后边施肥。

南鱼儿施肥很均匀,白粒粒的化肥在她手里绵绵成了一条线,不疾不徐地缓缓落在刚犁过的土沟里。

南鱼儿的娘默默地用爪钩将一些大的土坷垃逐个击破。

我家的地紧挨着南鱼儿家的地。

我听到了南鱼儿娘俩的说话声。

鱼儿,前天你金生大爷给你说的媒,你同意不?

啥就是咱村大队副支书的二小子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不行!

哎,鱼儿,你也不小了,咱家穷,人家不嫌就够咱的了。我跟你大也同意了,你再说不中……

娘,你别说了……

一片乌云很快遮住了光芒四射的太阳。

南鱼儿出嫁了。

唢呐声声,吹的是《百鸟朝凤》。锣鼓喧天,三眼枪不住的响,鞭炮劈里啪啦。一顶花轿悠悠,南鱼儿梨花带雨地哭着从村东抬到了村西。

早已有了两个小孩子手持烧红的犁铧尖与麻秆火绕花轿一圈,避了邪气。接着,在一串长长的鞭炮声中,男方家两个伴娘掀开了轿帘,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左一右搀扶了南鱼儿颤巍巍地下得轿来,向院内的天地桌走去。

喜钱、喜糖、喜烟,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片纷纷扬扬地落在人群中,大人小孩一阵哄抢、一阵骚动。

一拜天地。

早有人按了南鱼儿与新郎官的头碰了一下。

接着是闹洞房,然后是磕喜头。

堂屋内庄严肃穆,喜烛高燃。

南鱼儿和新郎双双跪在门槛内,朝向北,依次为新郎的祖父祖母、父母、叔婶、姑姨、媒人磕了喜头,照例得了红包。

晚上是喝交杯酒、吃喜面。次日上祖坟烧喜纸。三天后,女方家要派弟或妹请新娘子回门。

由于南鱼儿无有弟妹,我便代替去请了她回门。

丰收后的田野一望萧索,深秋的风凉凉地吹着已经落叶的白杨。

弯弯的河水依然东流而去。

南鱼儿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方粉红的手帕系在上面,如一只蝴蝶,起舞着一片迷人的风韵。

走到小桥上,南鱼儿忽然站住了,幽幽地对我说,弟,你不是爱听大姐唱小曲么?

我说是啊好久没听过了。

南鱼儿抿嘴一笑,唱了起来:

“小白姐,做花鞋,做好花鞋搁板上,

鸡叨跑,狗撵上,小白姐气哩哭一场。

白姐白姐你别哭,你爹给你买个布老虎……”

我不觉听得痴了,偷看南鱼儿时,她早已“黛眉如柳茏翠意,粉面似桃漾春风”了。

我忙收住了摇曳的心旌,催南鱼儿快点走。

南鱼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轻轻扯了我的衣角,低声道,今晚八点我在这儿等你,我有话要跟你说。好么?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一下头。

上弦月如一弯镰刀,斜挂在夜空。

一个悠长的身影匆匆踏过虫鸣蛙噪的田埂,向小桥上走来。

我一看,正是南鱼儿。

蛐蛐儿还在做着最后的弹唱,青蛙们敲起了大鼓,偶尔有喝水的鱼儿“叮咚”一声跳起又跃下。

弟,真的,有些话,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说。我对他一点都没有感情……南鱼儿的声音忽然小如蚊蚁。

昨晌午,我在他那里,就是那个副支书的柜子里,看到了一本咱们国家的《婚姻法》。这下可好了,我知道包办婚姻是违法的。我想明天就去乡政府办离婚证,再到南方去打工。

南鱼儿的话如一磅浅水炸弹,轰得我茫然不知所措。

老弟,你知道么我心里也很喜欢你哩。可惜,咱俩有缘无分……

我越发的惶惑了,心内却突然一阵的感动。

老弟,你应该说服你父母,别像我这样。只要你和前村的燕子有感情,就行了,你又不是和父母过一辈子!

哎,晚了!燕子已在上个月出嫁了,是给她哥换的亲。

天涯何处无芳草,世间女子千千万。只要你真诚地去追求,我想,你会得到幸福的。南鱼儿说。

我使劲点头。

南鱼儿又道,真的,我感激《婚姻法》,又使我看到了光明,虽说我将付出很大的代价,可我不后悔。我只希望今后的农村不再有包办婚姻和换亲,我多想让一些不幸的人早日拥有真正的幸福啊!

我忽然感激地握紧了南鱼儿无助却又坚强的双手。

骗我一次吧,弟,说你喜欢我…..哪怕我们私奔,我也不后悔。因为我们是向着自由与幸福而去的…..南鱼儿忽然吐气如兰。

暗黑的夜,忽然变得春光怡荡。

不要因为一朵花,而失去了整个春天。在阑珊的夜,南鱼儿对我说。风拂起她的长发,飘逸而又动人。

——2000/3《热风》(河南作协主办)

——2002/2《荷花》

——2006/牧歌号《红高粱》

深谷幽兰

大侠白如雪正在古道上策马狂奔,去赴五年前与鬼斧刀客慕容雨定下的一场生死比武。

五年前,慕容雨杀死了白如雪的父母并血洗了他的威武山庄。两人曾于摩天崖进行过一场恶斗,白如雪惨败。

雪野辽阔,皑皑如银。白如雪在一家酒店前停了下来。

那家酒店在寂寂的山野寂寂的无声,只一竿酒幌从小窗斜逸而出,清冷而又孤独。

白如雪进得店来,忙道:酒家快拿酒菜与俺来吃。

未几,眼前绿影一闪幽香袭人,只见一酒家女翩翩而来,端来一壶老酒、几盘山野小菜。

白如雪依旧目不斜视,径自取酒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不禁赞道好酒。

放眼望去,窗外玉龙飞舞、山河皆白。白如雪不禁吟道:壮士飞雪三尺剑,安敢柔情为红颜……

且饮且吟,,且吟且饮,不觉醉眼蒙眬,加上连日来的旅途奔波及频寒乍暖,发起了烧,不觉昏迷过去……

一觉醒来,窗外已是鸟鸣啾啾。

白如雪惊异不已,一看,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绣床上,阵阵粉香宜人。

正惊异间,只见珠帘一掀,走进一位女子来,正是昨日那位酒家女。

她含羞笑问道:公子好些了么?

白如雪方知患了伤寒,被人救了。忙要坐起称谢,姑娘却按住他的双肩让他躺下。巧目盼兮之际,她已红了脸。

我叫云儿。她轻启朱唇道。

谢谢云儿姑娘照顾我,太难为你了。白如雪道。

哪里,公子只管安心养病好了。云儿说完丢下一个巧笑,掀帘而去了。

呀,她的临去秋波那一转,使白如雪震撼不已,一阵温馨的颤动,使他不觉间喜欢上了这个叫云儿的姑娘。

望着窗外竹影萧萧,他不禁吟道:

飞雪茫茫竹影斜,沽酒幽谷终有节。月下吹箫绵绵恨,声声应是离人血。

不觉间,三日已过。白如雪已病好如初。他决定要走了。

云儿将他送到了路边,欲语还羞。

她没问他是干什么来的,她只知道他是幽谷匆匆的英俊的剑客。她多想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啊,有无婚配啊,家乡何处啊。但她什么也没问,泪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白如雪早已窥见,心中一阵感动。但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使他不得不暂抛儿女私情,去赴生死之约。

他猛地策马而去,在离去的一刹那,他的泪已悄然滴落。

云儿,等着我…..很远了,白如雪喊了一声。

马蹄得得,震撼着古老的幽谷。

云儿就那么痴痴地站着,一动不动,直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她的心中已充满了一种恍惚间的爱恨交错。

摩天崖下,水流湍急,乱云飞渡。

白如雪背剑而立,慕容雨刀已出鞘。

一场恶战堪堪在即。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空气中充满了炸药。

一声大喝,慕容雨终于持刀先入为主了。白如雪并不用剑,蝴蝶穿花一样左右盘旋。

飞雪走石,地动山摇,水溅千尺,血雨腥风。

白如雪身上已被刀尖划破了几处,已有血溢了出来。白如雪依旧不用剑。

剑一出鞘,慕容雨将九死一生。

往事电光火石般在心头一一闪过……是可忍,孰不可忍!

剑如游龙,终于冷森森出鞘。

慕容雨的后心,已插上了剑。

二马追赶之际,已到了那家酒店门前。

慕容雨踉踉跄跄下马,叫了声云儿便昏死过去。

还是那个身穿绿衣的云儿姑娘,还是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还是那十指纤纤嫩葱般的小手,还是那雾一样缥缈如梦如幻的幽谷……不同的是,多了一些雾一样的幽怨。

你为什么杀死了我爹云儿悲痛欲绝。

白如雪惊呆了。

“云儿”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滚动了千百遍却生生喊不出来,他眼前一阵晕眩。

忽然,云儿拔出慕容雨身上插的剑,朝自己脖颈抹去……一地血流,灼灼而又灿烂。

云儿……白如雪突然大喊出声,抱起了云儿,泪如雨下。

云儿苦笑了一下,吐气如兰道:你吻我一下吧……她的脸上突然涌上了红晕……

白如雪将云儿父女葬于莽莽雪野,长跪不起。

此后,江湖上再也没有听说过白如雪这个人。

——2000/5郑州《传奇故事》及2001精华版《传奇故事》

——2009/4下《江门文艺》

油菜花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