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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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甘果瓦的悲剧

突然间,专用看台上紧闭的门一下子打开了,监门猛然大声地宣布:“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

可怜的甘果瓦快崩溃了,他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主教大人一进场,人人把脑袋转向看台,全场顿时混乱起来,不约而同一齐喊道:“红衣主教!红衣主教!”别的再也听不见了,可怜的演出再次中断了。

红衣主教入场了,脸上露出了大人物天生对待平民百姓的那种微笑,向观众表示致意,并若有所思地缓缓地走向他的坐椅。他的随从们也跟着一齐涌入了看台。正厅的观众不由更加喧闹,越发好奇了。人人争先恐后,指指点点,指名道姓,看谁能认出其中的人来。至于那帮学子,他们却觉得大为扫兴,嘴里骂骂咧咧。因为今天是他们的好日子,他们的愚人节,他们寻欢作乐的日子,法院小记录和学堂学子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日,所有过分的事情在这一天都是合法的、神圣的。

于是,就在喧嚣声中,亵渎神明的脏话,荒唐不经的粗话,乌七八糟,嘈杂声不绝于耳,可怕极了。那帮教士和学子,由于害怕圣路易火红的烙铁,一年到头都把舌头锁得紧紧的,难得今天可以随便言论,因而七嘴八舌,嘈杂不堪。

今天他们决定疯个够,将看台上的人挨个用语言侮辱一遍,他们早已各自锁定可攻击的对象。这次的进攻还是由我们勇敢的小约翰领头。小约翰因为是副主教的弟弟,便大胆攻击穿红道袍的,放肆的目光紧盯着红衣主教,放开喉咙唱着:“你的道袍浸透了美酒!”

可是,在当时那种场合,他的声音根本不起作用,因为大厅里人声鼎沸,他的骂声可能根本就传不到主教的耳朵里,更何况,红衣主教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因为他正在烦恼联姻的事情。

当监门用洪亮的嗓门通报“奥地利大公的特使大人们驾到”的时候,红衣主教旋即转身朝向那道门,摆出高高在上,无人能比的神态,说有多么优雅就有多么优雅。全场观众也都齐刷刷地回过头望着。

御史们一个个都不露声色地向监门自报姓名和头衔,但他们的姓名和头衔先被监门胡乱通报一气,再经群众七口八舌一传,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大家一听到那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和种种小市民的头衔,都忍不住悄悄笑了。

这时,使团的队伍后面出现一个人,高大魁梧,头戴尖顶毡帽,身穿皮外套,被周围绫罗绸缎一衬托,如污斑似地显得十分惹眼。

监门认为这是谁的马夫走错了门,便即刻把他拦住:“喂,你干吗!站住,不许进去!”

可是那穿皮外套的大汉用那魁梧的身体一挤,把监门推开了。

监门发火了,扯着嗓门大喝道:“你这个家伙想干什么?竟然到这里捣乱?”

那个家伙也没好气地说:“你没长眼睛啊,没看见我是跟这些御史们一起的!”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聚集到这里来了。

“尊姓大名?”监门又问道。

“雅克·科珀诺尔。”

“你是干什么的?”

“卖袜子的,住在根特。”

这下可把监门难住了,他退后了一步。通报判官和市长,这倒可以,可是向观众们通报一个卖袜子的御使,可真难办。他将目光投向红衣主教,希望他可以给自己支个招。可是红衣主教也如坐针毡,不知所措。全场民众都在听着、看着。有一个御史悄悄走到监门身边,提示他说:“您就通报雅克·科珀诺尔君,著名的根特市判官的记录。”红衣主教立刻附和说:“对,对,你就通报说他是记录员。”

但是科珀诺尔并不领情,他听到红衣主教的话后却说:“不对,我雅克·科珀诺尔,是卖袜子的。你听清了吗,监门?不多也不少,货真价实。什么狗屁记录员,我就是卖袜子的,这有什么不好的!大公先生不止一次到我袜店来买他那高贵的手套哩。我再给你说一遍,我就是卖袜子的!”

全场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

科珀诺尔同他周围的观众一样都是平民,因此,他们之间思想沟通有如电流之迅速,甚至可说是意气相投,同一个鼻孔出气。弗朗德勒袜商当众给宫廷显贵们脸上抹黑,激起了所有平民百姓心中的某种难以言明的自尊感。科珀诺尔高傲地走上去,向主教大人打躬敬礼,主教大人忙向这个连路易十一都感到恐惧的万能市民还礼。

他慢慢走过来坐在看台的第一排,不偏不倚正在刚刚的那乞丐头顶上方。这位弗朗德勒的使节,细致察看了一下眼皮底下的这个怪物,亲热地拍了拍他破烂衣服下的肩膀,大家一瞧,太令人惊讶了。乞丐猛然一回头,两张脸孔顿时流露出不胜惊讶、心领神会、无比喜悦的神情。随后,竟然不顾在场的观众,袜商和病鬼手拉着手,低声细语攀谈起来。

看见这种新鲜的奇特景象,大厅中立刻充满了观众欣喜若狂的声音,红衣主教立即觉察倒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稍稍欠了欠身,但从他的座位上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儿特鲁伊甫身上那件见不得人的宽袖衣衫,自然而然以为是胆大包天的乞丐在乞讨,红衣主教气炸了,叫道:“司法宫典吏大人,赶快给我把这个怪物扔到河里去!”

“住手,红衣主教大人!”科珀诺尔依旧紧紧握着那乞丐的手,说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你不能这样对他。”

红衣主教一听,气得紧咬嘴唇,狠狠地瞪着科珀诺尔。

在监门高声通报下,那些样子严肃的人物,从一道尖拱形小门,一个接一个地步入看台。看台的头几排长凳上,已坐着好多贵人,头上戴的帽子或是貂皮的,或是丝绒的,或是猩红绸缎的。这群人的打扮和神情,丝毫不加掩饰地向群众展示着他们的高贵。在肃穆庄严的看台四周,四面八方,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到处是一片喧闹。千万双民众的眼睛注视着看台上的每一张脸孔,津津有味地对台上的这群人品头论足,要知道,平时要想在同一时间内看到如此多的上流人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在那边,大厅的尽头,那上排有四个五颜六色的木偶,下排也有四个木偶的台子,本来是要有大作用的,可现在早就被人们忘到脑后去了。

台子旁边,那个身穿黑布褂,脸色苍白无力的甘果瓦,自主教大人一来,他便知道大事不好,这次自己精心设计的戏剧恐怕要泡汤了,观众们的注意力早已转向了主教们。然而,他并没有放弃,他还是千方百计想挽救他的戏剧演出。先是吩咐已停下来的演员继续演下去并提高声音,但是眼见没有一个人在听,索性叫他们暂时停下了。已有一刻钟了,他一直不停地,不停地奔跑,不停地鼓动周围的人要求继续演下去。但是这一切努力全付诸东流了。没有一个人把视线从红衣主教、御史团和看台上移开,看台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万般无奈之下,甘果瓦想出一个妙计,他打算混入人群之中,以观众的身份要求重演圣迹剧。他躲到人群中,尽可能把自己与群众混同起来,高喊起来:“把这出剧再从头演起!从头演!从头演!”

调皮鬼小约翰对于甘果瓦的这个提议非常反感,他又用他那尖锐的嗓门高喊道:“同学们,圣迹剧已经结束了,可是那个混蛋却要求从头再演,这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不行!不行!”所有学子全跟着叫起来,“不要看圣迹剧!不要看!”

甘果瓦还是不放弃,他又一次提高自己的嗓门,吼道:“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红衣主教心想:烦死了,吵什么呀。既然那帮混蛋喜欢看,那就让他们重新开始吧,反正我也不想看,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正好可以借这个时间好好念一下我的祈祷经文。于是,他站出来主持大局,吩咐典吏让圣迹剧继续演下去。

典吏走到看台边,挥了挥手叫大家安静下来,高声喊道:“市民们,村民们,百姓们,现在有两部分人,一部分要求从头演,一部分要求不演,为了顾全这两部分人的要求,主教大人命令从刚才停下的地方继续演下去。”但这个决定两头都不讨好,招来了作者和观众的痛恨。

但是甘果瓦也算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期待观众至少能好好听一听他剧作的剩下部分。但是这种期待,也很快就破灭了。红衣主教下令继续演下去的时候,观众倒是勉勉强强静下来了,但这时看台上远没有坐满,所以在弗朗德勒特使们驾到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待从。就这样,在大段的对白中间,断断续续穿插着监门的尖叫声,通报他们的姓名和身份,严重地干扰了演出。

甘果瓦心想:一切全完了。任凭他的戏剧如何精彩,恐怕观众的注意力再也回不到这戏剧上来了。这种精妙之作都无人问津,无人领会。红衣主教一走进来,一切就已注定。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魔线,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任凭他使出什么解数,也无法使观众摆脱这种魔法的控制。所有目光仍旧盯着那里,那些新来的人,他们该死的名字以及他们的长相和服装,持续不断叫观众分心。人们把这出可怜的圣迹剧完全抛弃在一边,谁也不听一句,谁也不瞧一眼。甘果瓦在心中不停地咒骂着他们,可见他是多么的伤心。

终于,监门那粗暴的独白终于停止了,大家全到齐了。甘果瓦松了一口气,演员们正准备惟妙惟肖地演下去。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场面刚刚平静不久,那个讨厌的卖袜子的突然站出来说:“巴黎的市民、绅士、先生们,我不知道我们坐在这里干什么!看见那边角落里,那个台子上,看上去有几个人像要打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叫做的圣迹剧,这可真没有劲!他们只在那里磨牙,就是不动手。我等他们打一个拳头已等了一刻钟,什么也没等着。应当把伦敦或鹿特丹的拳斗士叫来,那才棒哩!你们原先不是说什么愚人节,要选什么愚人王的吗?我们根特也有这样的活动。在这里可以说说我们的做法:大家乱哄哄的一大群,聚集在一起,就像这里一样。尔后每人轮流把脑袋从一个大窟窿里钻过去,向其他人做鬼脸。哪一个鬼脸最丑恶,就会得到众人的欢呼,他就当选为愚人教皇了。就是这样子,好玩得很!这总不会比听这些唠唠叨叨的家伙那么叫人倒胃口。谁愿意从窗洞伸头做鬼相的,就来参加。市民先生们,你们说怎么样呢?”

甘果瓦真想大声地骂这个袜子混蛋商几句,可是他已经被惊愕、气恼、愤慨刺激的说不出话来了。何况,他知道,袜子商的提议很明显已经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反对都是徒劳的,有时甚至会遭到人们的攻击,只有随大流才是正确的。于是,甘果瓦双手捂住脸孔,恨不能像提门忒斯笔下的阿伽门农那样,有件斗篷可以用来蒙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