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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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红军步步紧逼培德留拉的队伍,城里的大部分匪兵都被调往前线。城里只留下司令部和少数守备人员。

城里的犹太居民乘这短暂的平静,掩埋了亲人的尸体,犹太居民区又有了一线生机。

城外不远的地方战斗仍在进行。夜间可隐约听到枪炮声。城里戒备森严。

这是一个阴森的夜晚,没有人敢点灯,没有人敢出门。可就在这冷冷清清的街上却有一个人急急忙忙,但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他走到柯察金家门前,轻轻地敲了敲他家的窗框,没有回应。接着他又敲了敲,这一次敲得更响,更坚决。

此时的保尔正游梦乡,梦里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正端着机枪对着他,他害怕极了,他想逃,可往哪儿逃?那挺机枪喷出了火舌。

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敲窗户,敲得玻璃叮当直响。

保尔醒了,急忙跳下床,走到窗前,他想看清楚是谁在敲。但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无法看清究竟是谁。

家里就保尔一个人,母亲前两天就上姐姐家里去了。他姐夫是一家糖厂开机器的工人。哥哥阿尔青躲在乡下当铁匠,靠抡大锤填肚皮。

保尔猜敲窗的人一定是哥哥阿尔青。保尔想赶紧打开窗子让哥哥快点进来。他对着窗外的身影小声问:

“谁?”

“是我,朱赫来。”窗外的身影用压低的粗嗓门小声地说。接着身影按住窗台,纵身一跳,头就和保尔的脸齐平了。他小声问:

“我到你家住一夜,行吗,小兄弟?”

“行,当然行!”保尔热情地回答。“你从窗口爬进来吧。”

朱赫来粗壮的身体从窗口挤了进来。他随手关好窗扇,又立在窗边,听听窗外有无动静。月亮悄悄地钻出云层,照亮了大地,大路上明晃晃的。朱赫来仔细观察后确认没有什么情况,这才转身问保尔:

“不会把你母亲吵醒吧?她是不是已经睡了?”

保尔告诉朱赫来,家里没别人,就他一个。水兵朱赫来一听,才放松了许多,声音也随着提高了:

“小兄弟,匪徒正在四处抓我。就为车站上最近发生的事,他们要找我算账。对犹太人大洗劫的时候,要是大伙心齐,是可以给这帮灰狗子点颜色看的。可是人们还没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牺牲一切的那个份上,所以失败了。现在匪徒正盯着我,已经两次对我设了埋伏。今天我差点被他们给抓住了。刚才我从后门回家,走到栅栏边一看,有个家伙藏在我家的院子里,身子紧贴着院子里边上的那棵大树,可是刺刀却没有藏好,露在外面。我一眼就看到了,于是转身就悄悄溜了。这不,一口气跑到你家来了。小兄弟,我打算在你家多住几天,你不反对吧?不反对,那就太好了。”

朱赫来用劲脱下那双沾满污泥的靴子。

保尔很高兴朱赫来的到来。最近发电站停工,他只能待在家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百无聊赖。

两个人躺在床上,保尔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朱赫来却一直在抽烟,他怎么也睡不着。后来,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到窗前,朝街上看了许久。当他再次回到床上,疲惫难当,倒头就睡着了。他的一只手埋在枕头底下,按着沉甸甸的手枪,枪给焐热了。

朱赫来突然深夜来到保尔家借宿,一住就是八天,和朱赫来相处的这八天,影响了保尔的一生。保尔第一次从水兵朱赫来嘴里听到那么多激动人心的新鲜道理。

已经两次遇险的朱赫来现在像一头关进铁笼的猛兽,暂时只能待在保尔家这间小屋里。他对打着蓝黄旗蹂躏乌克兰大地的匪徒充满了仇恨。他把自己满腔的怒火和对匪徒罪行的控诉告诉保尔,保尔从头到尾如饥似渴地听着。

朱赫来给保尔讲得鲜明生动,通俗易懂。他对一切问题都有明确的认识。他坚信自己走的道路是正确的。保尔从他那里认识到只有一个政党是坚定不移地同财主作斗争的革命党,那就是布尔什维克党。

朱赫来是一位坚强的革命战士,久经风雨,曾是波罗的海舰队的一个水兵,一九一五年就加入了俄国社会主义工党。这位坚强的布尔什维克战士给年轻的锅炉工讲述了严峻的生活真理。保尔两眼紧盯着朱赫来,自始至终全神贯注地听着。

“小兄弟,我小时候和你差不多。”朱赫来说。“浑身的劲不知往哪儿使,想反抗也使不上力。我家里很穷,一看见财主家那些吃得好穿得好的阔少爷,那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阔小姐我就恨得牙痒痒。我常常狠劲地揍他们。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结果是换我老爸一顿痛打。单枪匹马地干,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保尔,你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工人阶级的好战士,一切条件你都具备,只是年龄小了点,阶级斗争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小兄弟,我看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可以跟你说说你今后应该走什么路。我最讨厌那些胆小怕事、低声下气的家伙。现在全世界都已经燃起了熊熊的革命烈火。奴隶们团结起来要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但是,革命需要的是勇敢坚强的战士。而不是唯唯诺诺的懦夫。需要的是有钢铁意志的壮士,而不是只会钻墙缝的蟑螂虫。”

朱赫来用拳头有力地捶了一下桌子。他站起身,两手插进衣袋,皱着眉头,走来走去。

朱赫来闲得太难受了。他后悔当初答应留在这个倒霉的小城里。他认为继续待在这里已经意义不大,朱赫来毅然决定穿过火线,找红军队伍去。

城里的党组织有九个人,可以继续开展工作。

“没有我,他们照样能干下去。我再也不能在这儿闲着,已经荒废了十个月,够了。”朱赫来生气地想。

“朱赫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有一天,保尔冷不丁地问他。

朱赫来站起来,习惯地把手插进衣服口袋里。他一时没有弄明白保尔问这话的意思。

“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我猜你是一个布尔什维克,要不就是一个共产党。”保尔低声回答。

朱赫来开怀大笑,拍拍自己被蓝白条水手衫紧紧箍着的宽胸脯。

“小兄弟,这不明摆着吗?不过布尔什维克就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布尔什维克,这点你必须清楚。”他接着严肃地说:“既然你全知道了,你就必须记住:在任何地方,对任何人,都不能把这事说出去。记住啦?”

“记住了。”保尔坚定地回答。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没有敲门,门就开了。朱赫来迅速把手伸进上衣口袋,紧接着又抽了出来。进来的是谢廖沙,他的头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人也瘦了,瓦莉亚和克力姆卡紧随其后。

“你好,小鬼头!”谢廖沙笑着把手伸给保尔,对保尔说:“我们三个一起来看你。瓦莉亚不让我一个人来。她不放心我,克力姆卡又不放心瓦莉亚。别看克力姆卡一头红发,傻乎乎的样子,跟马戏团的小丑没有两样,可他倒还分得清好歹,知道现在一个人单独出门到哪里都会有危险。”

瓦莉亚笑着用手捂住谢廖沙的嘴,说:

“尽胡扯,今天他老跟克力姆卡过不去。”

克力姆卡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

“对伤员只能将就点了,脑袋上挨了一刀,难免会胡说八道。”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谢廖沙还没有康复,就靠在保尔的床上。几个朋友随即热烈地交谈起来。谢廖沙往常有说有笑,活泼爱闹,今天却静静地靠着床沿,朱赫来向他了解了他被培德留拉匪兵砍伤的经过。

朱赫来早就认识来看保尔的这三个青年人,他以前到过谢廖沙·勃鲁扎克家好几次。他喜欢这些年轻人。尽管在斗争旋涡中他们还没有找到自己应该走的道路,但是却已经鲜明地表现出他们的阶级斗争倾向。朱赫来认真聆听这几个年轻人的谈话,他们每一个人怎样把犹太人藏在自己家里,帮助他们躲过“大洗劫”的劫难。

这天晚上,朱赫来也给青年们讲了许多关于布尔什维克和列宁的事情,帮助他们认清当前所发生的种种事件。

保尔送走年轻客人的时候,已经深夜。

朱赫来每天傍晚出门,深夜归家。他要在离开之前,同留在城里的同志们商量,今后的工作如何安排和开展。

这天朱赫来一夜没有回来,保尔起床看见朱赫来的床铺空着。

直觉告诉保尔,朱赫来出事了。他慌忙穿好衣服,走出家门。他给门上了锁,把钥匙藏在老地方,前去找克力姆卡,想打听朱赫来的消息。克力姆卡的母亲长了一张生着麻子的大脸盘,身材胖胖的,正在洗衣服。保尔问她朱赫来在哪,她没好气地冲保尔说:

“怎么,你当我没事干,专门给你看着朱赫来?就是因为这个家伙,佐祖利哈家都给翻了个底朝天。你找他干吗?你们凑在一起,倒是绝配。克力姆卡,你……”她一边说,一边狠劲地搓着衣服。

克力姆卡的母亲可是出了名的刀子嘴,唠叨起来没完。

保尔离开克力姆卡家又去找谢廖沙。他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他。瓦莉亚在一旁插嘴说:

“着什么急?说不定他就在哪个熟人家住下了。”可是她的语气不够自信。

保尔打算回家,瓦莉亚留他一起吃饭。她知道保尔这几天在饿肚子,为了换吃的家里能卖掉的东西都卖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卖了。保尔见瓦莉亚真心相留,自己也感到饥肠辘辘,就留下来饱餐了一顿。

保尔走近家门时,他希望能见到朱赫来。

但是,门仍然锁着,保尔心情沉重地站在门口,他不愿意走进空空荡荡的屋子。

保尔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左思右想,最后在一种强烈的冲动推动下,他走进板棚。他拨开蜘蛛网,把手伸进了棚顶那个秘密的角落,掏出一支破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曼利赫尔手枪。

保尔把手枪装在口袋里,心情有些紧张,但还是朝车站走去。

在车站也没有打听到朱赫来的任何消息。回家的路上,刚好路过林务官家那熟悉的花园,保尔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期望,望着房子的窗户,花园里没人,房子里也没人。走过花园后不远,保尔又回头朝着花园的小径看了一眼,只见满地都是去年的枯枝败叶,由于主人长期没有打理,整个花园是那么荒凉。看着这冷落的景象,保尔平添了几许愁思。

保尔和冬妮亚的最后一次拌嘴是他们相处以来最厉害的一次。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以前。

保尔的手深插在衣袋里慢慢地走回城里。他回忆着和冬妮亚争吵的经过。

那天,保尔和冬妮亚在路上巧遇,她邀请他到家里去玩。

“今天晚上我老爸老妈去博利尚斯家参加命名礼,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你到我家我们可以一起读列奥尼德·安德列耶夫的《萨什卡·日古廖夫》,这本小说写得很有意思,我已经看完了,但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再读一遍。我们一定能够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你来吗?”

一顶小白帽子紧紧地扣在冬妮亚那浓密的栗色头发上,帽子下面那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保尔。

“我一定来。”保尔答应了。他们暂时分手了。

保尔赶回电站上班,一想到他就要和冬妮亚单独在一起,度过整整一个晚上,他感觉炉火格外明亮,木柴的劈啪声也格外悦耳。

晚上,保尔如约而至,冬妮亚听到他的敲门声,亲自跑来打开正门。她有点抱歉地说:

“家里来了几个客人,保尔,我没想到他们会来,不过你可不许走。”

“我们进去吧,大家认识一下没有什么坏处。”她边说边用一只手挽着他胳膊,穿过饭厅,把保尔带进了她的房间。

进屋后,冬妮亚微笑着对屋子里的几个年轻人介绍说:

“你们不认识吧?这是我的朋友保尔·柯察金。”

围着小桌子坐着三个年轻人:莉莎·苏哈里科,一个漂亮的中学生,脸色有些黑,生了一张任性的小嘴,梳着流行的发式;一个陌生青年,细高个,穿着整齐的黑外衣,头发抹得贼亮,一双黑眼睛透着寂寞忧郁的神情。坐在中间的是维克多·列辛斯基,穿着讲究的中学生制服。

冬妮亚推开门时,保尔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维克多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保尔。他惊奇地立起了两条尖细的眉毛。

保尔在门口默默地站了几秒钟,他用敌视的目光盯着维克多,冬妮亚急于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忙对莉莎说:

“来,给你介绍一下。”

莉莎好奇地打量着保尔,欠了欠身子。

保尔扭头就走,大步穿过饭厅,走向大门。冬妮亚急起直追,跑到台阶上才抓到他,她摇着保尔的肩膀,激动地说:

“你为什么要走?我是有意让他们认识你的。”

但是保尔把她的手从肩上生硬地推开,不客气地说:

“用不着把我介绍给这群废物,我和他们坐不到一块。他们是你的朋友,但他们是我的仇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如此友好,早知道这样,我一步都不会跨进你的家门。”

冬妮亚强压心头怒火,打断他的话头:

“谁给你权利这样对我说话?我几时管过你和谁交朋友,又是谁常到你们家。”

保尔走下台阶,走进花园,边走边斩钉截铁地说:

“你让他们来好了,我是不会再来了。”说完跑走了。打那以后,保尔再也没有见到冬妮亚。在“大洗劫”期间,保尔和电工忙着在发电厂藏匿犹太难民,把这次斗嘴给忘了。但是今天,他真心希望能见到冬妮亚。

朱赫来失踪了,回家去也是孤单一人,一想到这里,保尔的心情就特别沉重。

十字路口边上有一个废弃的售货亭,门是坏的,“出售矿泉水”的牌子是倒挂着的,就在这个破亭子旁边,维克多正在和莉莎告别。

维克多握着莉莎的手含情脉脉地说:

“您一定来吗?您不会欺骗我吧?”

“放心,我一定来,您等我好了。”莉莎卖弄风骚地回答,临别还送给维克多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莉莎才走了十几步,就看见两个人从拐弯处上了公路。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粗壮宽肩的工人,上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水兵衫,黑色的帽子遮住前额,一只眼睛又青又肿,脚上穿的是短筒黄皮鞋,腿稍微有点弯曲,步伐坚定。

一个培德留拉匪兵紧随其后,离他有三步远的距离,刺刀几乎顶着那个人的后背,一双眯缝眼警惕地盯着犯人的后脑勺。

莉莎放慢了脚步,走到公路的另一边。这时保尔也上了公路,他刚要右拐回家,就看到走过来的两个人。保尔的双脚仿佛钉在地上。

“是朱赫来,怪不得他没回家。”

朱赫来越走越近,保尔的心越跳越急促。怎么办?一个接一个的想法闪过脑际,不知道哪一个最好。时间这么紧迫,该怎么办,难道朱赫来就这么完了?

最后时刻,保尔想到了口袋里的手枪。放他们过去,朝端着枪的匪兵放一枪,朱赫来就得救了。一瞬间拿出的注意使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咬紧牙关,咬得生疼。朱赫来昨天刚教过他:“要勇敢,要坚强……”

保尔迅速朝后面扫了一眼,通往城里的路空空荡荡,就只有一个穿短大衣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走着,她不会碍事的。十字路口另一条路上的情况他看不清,只是远处通往车站的路上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保尔走在公路边上,当他和朱赫来只差几步时,朱赫来认出了保尔。他刚一迟疑,后背抵上跟来的刺刀。

“快走,再磨蹭,给你两枪托!”匪兵尖叫。

朱赫来加快脚步,他本想对保尔说几句话,但是忍住了,只是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保尔怕引起匪兵疑心,背过身去,好像他对这两个人一点都不在意。此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

“要是我一枪打偏了,反而打中朱赫来怎么办?”

匪兵已经走到他身旁,由不得他多想了。

保尔猛然扑向匪兵,抓住他的枪,狠命往地下压。刺刀喀嚓一声刺在路边的石头上。

匪兵没想到会有人袭击,先愣了一下。接着他立刻尽全力往回夺枪。保尔把整个身子的重量全部压在枪上,死不松手。砰的一声,子弹打在石头上,蹦起来又落入沟里。

听到枪声,朱赫来往边上一闪,回头一看,匪兵正从保尔手中夺枪,那家伙转着枪身,想扭开保尔的双手,可保尔紧紧地抓住枪死不放手。匪兵快气疯了,他用力将保尔摔倒在地,可枪还是没有夺回来,反倒让保尔就势将他拖倒。在这节骨眼上,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保尔松手。

朱赫来一个箭步蹦到他们面前,抡起铁拳,击中匪兵头部,接着又是一记重拳,匪兵松开保尔和枪支,瘫软得像是只米袋子一样滚进沟里。

朱赫来的大手拉起了倒在地上的保尔。

维克多已经从十字路口走出了一百多步。他边走边开心地用口哨吹着“……美人的心朝三暮四……”他仍然沉浸在和莉莎见面的情景中。她竟然答应明天到那座废弃的砖厂里去幽会,想起来他就心驰神往。

在学校里有传言说莉莎在谈情说爱方面是个大胆开放的姑娘。

厚颜无耻而又骄傲自负的谢苗·扎利瓦诺夫有一次就告诉过维克多,他早就占有了莉莎。维克多倒不全信谢苗的话,但是,莉莎毕竟是一个魅力四射的情种,他决定明天验证一下谢苗的话是真是假。

“只要她一出现,我就冲上去,她不是不在乎别人吻她吗?要是谢苗这小子没有撒谎……”他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迎面过来两个佩特留拉匪兵,维克多闪到路旁给他们让路。一个匪兵骑着一匹短尾马,手里晃着帆布水桶,看样子是要给马饮水。另一个匪兵穿着一件短外套和一条肥大的蓝裤子,走在路上一只手拉着骑马匪兵的裤腿,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

两个匪兵过去后,维克多正要接着走,公路上突然响了一枪。他收住脚步,回头一看,骑马的匪兵一收缰绳,朝枪响的地方冲去。另一个匪兵提着马刀紧追其后。

维克多也跟着两个匪兵跑过去。当他快到公路时,又是一声枪响。骑马的匪兵惊慌地从拐角后面冲出来,差点和维克多撞了个满怀。他又是用脚踢,又是用帆布桶打,催马快跑。他跑到第一所兵营,进门就大喊:

“弟兄们,快拿枪,咱们的人给打死了。”

几个匪兵一边扳动枪栓,一边冲出院子。他们抓住了维克多和另外好几个人。莉莎也作为见证人被扣押。

当朱赫来和保尔从莉莎身旁跑过去时,莉莎惊呆了。袭击押送兵的人竟是前些天冬妮亚打算给她介绍的那个青年。

朱赫来和保尔脚跟脚地越过一家院子的栅栏。这时,一个骑兵冲上了公路,他看到了拿着步枪逃跑的朱赫来和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押送兵,就策马扑向栅栏。

朱赫来转身朝骑兵开了一枪,吓得他掉头就逃。

押送兵艰难地抖动着被打破的嘴唇,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你这个笨蛋,竟让犯人从你眼皮底下跑丢了。让你的屁股等着挨二十五鞭子吧。”

押送的匪兵恶狠狠地回敬一句:

“就你聪明能干,从眼皮底下跑丢了,是我放走的吗?天知道哪儿蹦出个狗日的,像疯狗一样扑到我的身上?”

莉莎也被匪兵审问。她讲的和押送匪兵讲的一模一样。只是她没说出她认识袭击押送匪兵的那个青年。抓来的人全被送到了警备司令部,直到晚上,全体才被释放。

警备司令提出要亲自送莉莎回家,但她谢绝了。因为司令看上去酒气熏天,不怀好意。

维克多送莉莎回家,从司令部到火车站有很长一段路,维克多挽着莉莎的手,心里乐滋滋的,他庆幸这件偶然的事情给他带来这次机会。

快到家了,莉莎问维克多:

“您知道救犯人的是谁吗?”

“谁?我不知道。您知道?”

“您还记得那天晚上冬妮亚要给咱们介绍的那个小伙子吗?”

维克多止住了脚步。

“您是说保尔·柯察金?”

“就是他,就是柯察金。您还记得吗,那天他多么不可理喻,掉头就走了?”

维克多呆若木鸡。

“您没认错人吧?”维克多追问。

“不会,他的相貌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那您为何不向警备司令告发呢?”

“您以为我会干告密这种卑鄙的事?”莉莎气愤地说。

“这怎么算是卑鄙呢?告发一个袭击押送兵的人,这算卑鄙?”维克多强词夺理。

“不是卑鄙,那是高尚吗?您把这些大兵干的事都忘了吗?您难道不知道学校里有多少犹太孤儿?您竟然让我去告发柯察金?谢谢您,我真没想到您会这样。”

维克多没想到莉莎会这样回答。他不想和莉莎争吵,于是把话岔开:

“您别生气,莉莎,我是说着玩的,您别认真。”

“您这个玩笑可开过了头。”莉莎冷冷地说。

在莉莎家门口分手时,维克多问:

“莉莎,明天还按约好的去吗?”

“再说吧。”莉莎没有明确地回答。

回家的路上,维克多边走边想:“莉莎小姐,您尽可以认为告发卑鄙,可我不认为。至于谁救了谁我可不在乎。”

维克多姓列辛斯基,是波兰的世袭贵族。他本人对时下斗争的双方都十分厌恶。反正波兰军队就要开过来了,到那个时候,就会有一个真正的、正牌的波兰贵族政权。眼下居然出现了一个除掉柯察金这个混蛋的好机会,就应该好好把握,应该让这群大兵拧断他的脑袋。

维克多单身一个人留在这座小城,住在姨妈家。他姨父是糖厂的副厂长。维克多的父亲西吉兹蒙·列辛斯基在华沙是位高官。母亲和内莉早随父亲去了华沙。

维克多走进敞开的警备司令部大门。

不一会,他领着四名佩特留拉匪兵直奔柯察金家,他指着那个有灯光的窗子,轻声地说:“就是这儿。”然后转身问匪兵少尉:“我可以走了吗?”

“请便,剩下的事我们处理,谢谢您的指点!”

维克多顺着人行道快步离开。

保尔后背挨了最后一拳,被推进了一间黑屋子里,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他摸摸这,摸摸那,摸到一个木板床模样的东西,坐了下来。保尔被打得遍体鳞伤,他痛苦不堪,心情十分沉重。

保尔压根没想到会被捕。佩特留拉匪兵是怎样知道的?没人看见我啊!现在该怎么办?朱赫来在哪呢?

保尔和朱赫来是在克力姆卡家分手的。保尔去看谢廖沙,朱赫来还留在克力姆卡家,准备等天黑就混出城去。

“幸亏我把手枪藏到乌鸦窝里去了,”保尔在想,“要是被他们搜到,我就没命了。可是,匪兵怎么知道是我呢?”保尔思来想去,伤透脑筋,还是没有得出答案。

培德留拉匪兵搜遍柯察金家每个角落,搜到的东西少得可怜。衣服和手风琴被哥哥带到乡下去了。妈妈也带走了她的小箱子。

但是,从家里到司令部这一路上的悲惨遭遇却让保尔永生难忘,一路上匪兵们推他,打他,踢他,在这漆黑的夜晚,他被折磨得神智昏迷,举步维艰。

牢房外面有人说话,隔壁就是警卫室。屋门下的缝隙透进一线光亮。保尔站起身,扶着墙壁,摸索着在牢房里走了一圈。他摸到一个窗户,窗户上安装着结实的铁栏杆,用手摇摇,丝毫不动,这里原来是个仓库。

他又摸索着到了屋门,听了听动静,然后,轻轻转动门把手,“嘎吱”一声门响了。

“妈的,见鬼了。”保尔骂了一句。

从打开的门缝里,保尔看见床沿上有两只脚,脚趾叉开着,皮肤很粗糙。他又轻轻地转了一下门把手,门再次毫不留情地“嘎吱”一声,一个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人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指狠劲地挠他那满是虱子的头顶,边挠边骂骂咧咧。骂了一通之后,他又摸了一下放在床头的手枪,发出指令:“把门关上!再往外瞧,老子揍你……”

保尔关上门,警卫室发出一阵狂笑声。

这一夜保尔翻来覆去想这想那,他第一次参加斗争,就遇到这样的挫折,脚才迈出第一步就像只老鼠一样,让人家抓来关在笼子里。你,柯察金,你就这么不顺。

保尔坐着打瞌睡,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地,脑海中又浮现出母亲的形象:妈妈是那么慈祥,那么亲切;又是那么瘦弱,那么憔悴。保尔庆幸妈妈不在家,因而少受点罪。

窗口透进来的光线在地上映出一个灰色的方块。

黑暗正在退却,黎明也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