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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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没有童年的孩子

不仅仅是北京的孩子,如今惯坏了的都市的孩子,个个自我感觉良好,都觉得自己是举世无双的王子或公主。

现代化的都市的确把他们惯坏了,特别是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他们从小吃三宝乐或起士林的蛋糕面包,喝太空时代的果珍和西班牙口味的高乐高,玩小天使、任天堂的游戏机,就连奶嘴都得是进口或合资的。吃成了一个洋胃,玩成了一双洋手,装扮成一个洋身,只可惜黄皮肤、黑眼珠无法更换零件,让其变绿变蓝。

所有花费,都是从爹妈手指缝下积攒下来的,要不便是从上辈老人牙齿缝中抠缩出来的。两代人吃够了苦:一个在解放前,一个在“文化大革命”中,自然加倍在孩子身上补偿,期望值永远如受热的水银往上升。孩子吃凉不管酸,觉得一切天经地义,本该如此,稍不如意,一是撒泼打滚,二是离家出走。孩子的消费个个提前进入小康。不是吗,你看孩子的嘴巴总是鼓囊囊的,腰包总是鼓囊囊的,郊游时的行装总是鼓囊囊的。而再看他们的能力,自己独自上街怕车撞,买东西怕受骗,走夜路怕遇见坏人,连上学考试都得父母陪读陪考。惯坏了的都市孩子永远长不大,宛若豌豆公主。

偏偏奇怪,有的爹妈又总想拔苗助长,把孩子过早地从童年推向成人的天地,仿佛孩子是他们手中的变形金刚,可以随意伸缩变大变小。厚厚的画夹,硕大的钢琴,望子成龙的爹妈在门外苦兮兮守候的样子,仿佛那一刻间每个孩子都会成为毕加索或莫扎特。

于是,孩子的童年只剩下了学习而缺少游玩。他们不能像乡下的孩子可以脱光衣服跳进小河戏水玩耍,也不能如山里的孩子可以爬上山顶跳上树枝摘取鸟蛋。从刚入小学一年级,爹妈就瞄准了大学,孩子便钉在了成人的靶位上,跟着爹妈起早贪黑苦读经书应付考试,像上紧发条的机械钟一样开始紧张地旋转。被都市惯坏了的孩子自有苦楚难咽的一面,他们的爹妈累,可他们比爹妈更累。

我的儿子今年秋天刚刚进初一,忽然迷上了乒乓球,天天放学不归挥拍对阵,我料定他成不了马文革,便希望他少打球,抓紧时间多学点知识,每次练球回来,总不给他好脸色。于是儿子在日记中写道:不会玩的人就不会学习,不要听信老师和家长“玩疯了”那句话,最伟大的老师和家长也曾是孩子,也曾经迷恋过童年,世界常因玩而得到发展。学会玩,也学会学习,允许玩的童年,才会有潇洒的青春。

惯坏了的都市孩子,反抗起来一般会让爹妈瞠目结舌而无可奈何。往往这种时刻,爹妈的心理最难平衡,会泪花闪烁责备孩子不懂爹妈的心,不知爹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的辛苦!而孩子会断然回嘴说那是你们的责任!爹妈气着说:你才多大呀,翅膀还没硬就这样啦?又会说,你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总之,这时刻,爹妈眼睛中的孩子一会大一会小,年龄概念完全打乱了,自己也不知孩子究竟多大了。

孩子这种时刻的表现,实际上是对惯坏了的一种反抗。他或许提醒我们惯并不等于爱,不要把孩子永远当成长不大的孩子,也不要让孩子过早变成小老头。记住他们还是孩子,同时想到自己曾经也是孩子。时时看到童年并回忆童年,在嘈杂纷繁的人生中并不那么容易。

北京的家长一般鄙薄经商,便把升学看成唯此为大,便把压力加码压在孩子身上,便和孩子一起抽成了不停旋转的陀螺。

北京的孩子,几乎没有童年。

北京的家长,几乎淡忘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