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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罗沃德度过的一个季度,简直比好几年都长。因为这里生活条件非常恶劣。

一月到三月,院子里积着厚厚的雪,我们被困在学校里,每天却有一个小时被赶去室外活动。破烂的鞋子里灌满了雪,所有人的手脚都长满了紫红的冻疮。食物又坏又少,很多大姑娘从年龄较小的姑娘那里抢东西吃,我的食物也常常被别人“分享”。这也不能怪她们,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

每个星期日,我们要走两英里的路,去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主持的教堂做礼拜,然后再走回来。我们这群衣衫褴褛、萎靡不振的女孩跋涉在积雪的山路上,只有坦普尔小姐轻快地走在队伍旁边,为大家鼓劲儿,别的女教师都和我们一样怨声载道。

回到学校,教室里的壁炉立刻被大姑娘围住了,小姑娘只能拱在她们背后,用围裙裹住冻僵的胳膊。

吃茶点时,我们会得到额外的补偿——粗麦面包不是半片而是一整片,上面还涂了薄薄的黄油。冲着这个,大家还是期盼着星期日。

晚上,米勒小姐带领大家做晚祷,我们已经疲惫不堪,最小的几个女孩困得从长凳上摔了下来,不得不被大女孩架住胳膊坚持下去。

一天下午,我正在做功课,突然看见一群人走进了学校。其中一位正是去里德府查看过我的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不一会儿,教室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我看见坦普尔小姐身边多了一根黑色的柱子,没错,那就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他穿着紧身长外衣,钮扣扣得紧紧的,显得压抑而刻板。

他正在跟坦普尔小姐说关于购买针线的事,“这些针都是学校的财产,每个学生只许发一根,不要让她们把它弄丢了。”接着,话题又转向了衣服假领和羊毛袜子,“有两位姑娘上周换了两次假领,这不符合规定,一周只能换一次。我看见晾在院子里的袜子很多都破洞了,必须赶紧补好,不然洞就会越来越大。你们可不要指望我会买新的,每人每年只能穿一双袜子。”

“是,先生。”坦普尔小姐面无表情地说。

“还有,”他继续说下去,“有人告诉我,你上周给学生多加了一顿点心,吃了奶酪和面包,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允许你这么干的?”

“这都是我的主张。”坦普尔小姐坦然地回答,“那天的早饭烧煳了,所有的人都难以下咽,所以我就安排了点心。”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立刻拉长了脸,说:“小姐,你必须明白,我培养这些姑娘,不是为了让她们享福,她们不能养成骄奢淫佚的坏习惯。不论怎样恶劣的饭菜都应该甘之如饴,而不能用更美味的东西来代替失去的享乐。那样娇惯她们,只会使她们在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偏离这所学校的办学目的。”

坦普尔小姐一直低着头,但她的脸上显示出坚毅的表情,好看的嘴角紧紧地抿着,表达着不敢苟同的意思。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又扫视了一圈,突然用急促的口吻说:“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居然烫了鬈发!”他指的是一个名叫朱丽娅的女孩。

“她的头发生来如此,”坦普尔小姐平静地回答,“她是自来鬈。”

“不要跟我说什么自来鬈!”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带着怒意说,“我们不能迁就天性!那个姑娘的头发必须统统剪掉,”他瞥了一眼其他的女生,“所有的人都要把头发剪短,这样你们才不会把心思花在梳头上,明天我就要派个理发匠来。只有保持朴素,才能更好地侍奉上帝。”

这时,教室里的空气到达了冰点。

幸亏,三个举止活泼的太太、小姐走了进来,那正是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仿佛讽刺他刚才说的话一般,这几个女客都穿着时髦的丝绒和裘皮大衣,烫着精致的鬈发。坦普尔小姐立刻与她们搭起话来,准备请她们去校长室喝茶。沉闷的气氛被打破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我手中的写字用的石板突然滑落,“砰”的一声在地板上摔成了两半。我弯下腰捡起石板,祈祷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不要注意到我,但是他的目光已经冷冷地射了过来。

“多么愚蠢的孩子!多么粗心的姑娘!”他显然认出了我,表情中又增加了几分厌恶,“我知道你,来,到前面来!”

我吓呆了,全身瘫软。坦普尔小姐走过来搀扶着我,同时在我耳边小声说:“放心,简,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站到了教室最前面,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但这还不够。“搬一张椅子来!”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吩咐。椅子搬来了。他命令我站上去。

我执行了这个屈辱的命令。现在,我独自站在椅子上示众,毫无遮拦地接受着所有目光的审视,成了众矢之的。我不知所措,晕头晕脑,眼冒金星。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你们别看她和其他小孩没什么不同,但她其实已经被上帝抛弃了!她身上附着可怕的魔鬼,她是一个撒谎的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在她成为孤儿以后,一位好心的太太收留了她,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来抚养,但她却用种种恶劣的行为来报答那位恩人。她的恩人不得不把她送到这里,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以免她带坏那几位心地纯良的少爷、小姐。我希望罗沃德学校所有的人——学生和老师,不要再对她抱有任何善意,大家不要理睬她,不要和她一起休息和玩耍,让她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说完这番话,他掏出手绢擦了擦因为激动而发红的鼻尖。他的夫人和女儿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掩住嘴,惊恐万分地说:“哦,这真是太可怕了!”

“让她在那里站半个钟头!”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最后宣布。他带着女客们走了出去。

我仍然面对着全校师生站着,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愤怒和委屈使我呼吸困难,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这时,海伦突然举手说要请教坦普尔小姐一个功课上的问题。获得允许后,她离开座位,很明显地故意从我身边走过。与我擦肩而过时,她抬起眼睛,啊,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奇异的光芒,仿佛是安慰,又仿佛是鼓励!这样的眼神给了我多么大的支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