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曹文芳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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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药罐子

哥哥曾经大病一场。

那时我还很小,没有什么记忆。等我长大一些,常听人说哥哥生病的事,听大家的口气,那是一场不小的磨难。

三姐才四岁,只记得父亲背着哥哥出门,一直没有回家。天晚了,三姐找母亲要晚饭吃,见母亲拎着猪食桶站在东河边。对岸的二婶问母亲:“校长有信了吗?”

“没有信。”母亲说着就哭了。三姐模糊地觉得哥哥病得很重,跟着母亲哭了。

夜里,三姐醒来,屋里的灯亮着,母亲坐在灯下纳鞋底,满脸是泪。三姐怕极了,把头埋在被窝里不敢吭声。

二姐已经七岁,对哥哥生病的事记得很清楚。

哥哥的脖子上长了个肿块,父亲天天搀哥哥出门看病,直到太阳落山前才到家。有时天已黑漆漆的了,还不见父亲和哥哥的身影,母亲就站在西墙根朝村前的路口望着。

一次,父亲带哥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三天后,父亲才背着哥哥从田野边走回来。父亲十分疲惫,哥哥出奇地清瘦,黑亮的眼睛出奇地大。

母亲装着笑,站在火炉前,用药罐熬药给哥哥吃。哥哥也笑眯眯的,拿下挂在墙上的胡琴,坐在木凳上拉琴给母亲听。

等哥哥出门看鸽子后,母亲落泪了。邻居二婶劝着母亲:“师娘,别这么哭,别让文轩听见了。”

不久,村里有一个小男孩在半夜里病死了,他的脖子上长了和哥哥一样的肿块。父亲、母亲、老师以及村里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瞒着哥哥,不让哥哥知道那个小男孩已经死了。

哥哥在大家面前装着不知道,显得很快乐,可背着我们独自坐在河边偷偷地哭。

邻居二婶透过自家的窗户看到了这一幕,对二爷说:“文轩真懂事。”

哥哥脖子上的肿块迅速长大,离医生预见的那个日子越来越近。父亲依然不死心,背着哥哥出门求医,一直没有回来。

母亲时常哭,却从来不和姐姐们提起哥哥,只是细心地帮哥哥喂养着鸽子,看着湛蓝的天空下飞旋的鸽子,一看就是半天。

姐姐们也从来不问母亲,父亲和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只是默默地帮母亲照看我。大姐和二姐轮流背我,逢到上课,大姐就把我带到课堂里。我出奇地乖,坐在课堂里很安静。

一天,二姐背着我在学校家祠后面的竹林里看小鸟,听到在家祠里办公的老师们谈论:“校长一直没有回来,看样子文轩的病非常重了。”“校长和师娘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日子怎么过啊。”

二姐听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哭了一会,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后回家。回到家,我喊肚子饿了,闹着要吃饭。大姐背我到田头找母亲,见母亲坐在田埂上发呆,便没有惊动母亲,背着我回家了。一到家,大姐边掉泪边说母亲又想哥哥了。

二姐逞能烧午饭,米放多了,一煮膨胀开来,顶开了锅盖。二姐吓得赶紧把半生半熟的米盛到瓦盆里,再放水煮。米饭又顶到锅盖,她又盛出一些米,再放水煮。

饭终于煮出来了,大姐怕母亲看到瓦盆里半生半熟的米,让二姐站在门口等母亲,自己把瓦盆里的米偷偷地倒在猪食盆里,冲着猪喊:“快吃,快吃。”

母亲回来,见午饭做好了,很吃惊,笑了。这是哥哥生病后,母亲第一次笑。

父亲带哥哥到哪儿治病了?一家人都不知道,日子越久,大家的心揪得越紧。

初冬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大把大把地洒在西墙头的鸽笼上,一群鸽子从外面飞回来,飞到校园的上空,低低地盘旋着。

孩子们站在教室的门前看。

一个调皮的男孩叫“安吉”,他举起弹弓,“嗖”,一颗子弹射中了一只低旋的白鸽。“咕咕”两声,鸽群惊散了,一只白鸽坠落了下来。

孩子们捧着白鸽直往我家跑:“师娘,安吉把你家文轩养的鸽子射死了。”

母亲接过白鸽,眼泪直流,心里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影。

天越来越冷,河里结了厚厚的冰。眼看就要过年了,父亲和哥哥还没有回家。母亲、学校的老师以及村里的其他人都慌张了。

直到大年三十的晚上,父亲才背着哥哥回家。他们出门治病整整一百天。

二姐清楚地记得父亲当时憔悴不堪,鬓角生出了白发。哥哥清瘦得没有一丝力气,躺在竹床上。

屋里挤满了前来看望的人。

有个小孩气愤地告诉哥哥:“安吉把你的一只鸽子射死了。”

哥哥一听,眼里盈满了泪水。

当天,母亲用一只大药罐熬药,屋里又飘满了浓浓的中药味。哥哥大碗大碗地喝苦药,人一天天精神了起来。

过些日子,哥哥能放鸽子了,带着妹妹们追着鸽子跑。

父亲这才舒了口气,对母亲说:“文轩的病真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