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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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深夜时分,于连回到了乡下。第二天黄昏,大家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落座。于连灵机一动,又有了想法。他顾不得考虑其他,把嘴凑到莱纳夫人耳边,对她说:“今夜两点,我去你房间,有话对你说。”

于连提心吊胆,生怕莱纳夫人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他实在不擅长诱引良家妇女,但是他觉得他有必要挽回一下昨天丢失的颜面,只好出此下策。

可是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放肆了,莱纳夫人轻蔑地回绝了他。于连借口说有事要告诉孩子,便离开了。等他回来后,坐在了戴维尔夫人身边。他在心里暗暗着急:“应该想出一个好办法逼一逼莱纳夫人,好让她做出点亲热动作来,就像三天前那样。”

于连感觉自己已经被逼上绝境了,这让他沮丧不已。

半夜大家分开时,于连的心情坏极了,心中充满了委屈和屈辱,要是让他现在放弃计划,他绝不甘心。

于连绞尽脑汁,想出了不少点子,可是很快又都被他给否决了。就在这时,大钟敲响了两点整。

钟声惊醒了于连。他连忙起身,打开房门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颤抖,两腿发软,不得不靠在墙上。

于连光着脚走近莱纳先生的房间,他把耳朵贴近房门,清楚地听到了里面的鼾声。此时他简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他实在没有什么借口不进莱纳夫人的房间,可是他进去又能做什么呢?他根本一点儿打算都没有。

于连此时的神情犹如前去赴死一般,他走进一条狭长的甬道,从那里可以直接到达夫人的卧房。他伸手哆哆嗦嗦地打开房门,发出可怕的响声。

房中,一盏守夜灯散放着微弱的光芒。莱纳夫人见于连进来,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天啊,你疯了吗?”刹那间,于连忘记了所有虚妄的计划,扑倒在她的脚边,抱着她的双腿,涕泪交流。

于连刚出现的时候,莱纳夫人几乎吓得魂不附体,于连的泪水让她心乱如麻,她恨不得把他推得远远的。可是突然间涌上来的一股激情又让她投入到他的怀中。这一切都超乎了她过去所有的想象,她相信自己所犯下的罪过足以下地狱,她从于连那里得到多少爱的幸福,同时她就要承担多少悔恨。

“天啊,这就是幸福吗?这就是爱情吗?”于连回到房间后想。渴望已久的东西一旦如愿以偿,心灵便会陷入到惶惑之中。于连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接受检阅的士兵,不断地检查着自己的行为:“我所做的到底有没有什么纰漏,我到底有没有扮演好这个角色?”

于连荒唐地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像个情场老手。所以,第二天早晨,当他再次见到莱纳夫人时,他的举止甚为谨慎。

至于莱纳夫人,她每每看到于连,总会脸红,可是她又不能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她起初还在暗自赞许于连的谨慎,可是没过一会儿,她便陷入到惊慌失措之中:“天啊,他不爱我了。他一定是觉得我老了,比他大十多岁呢!”

从饭厅走出来的时候,她紧紧地抓着于连的手。于连惊喜万分,他侧身看她,双眼脉脉含情。早餐的时候,他虽然没有看,但却无时无刻不在玩味着她那迷人的姿色。而他那动情的一瞥也让莱纳夫人感到莫大的安慰,抚平了她对丈夫的愧疚。

早餐的时候,莱纳先生虽然未察觉二人之间的暧昧,但戴维尔夫人却知道莱纳夫人已经濒临失足的边缘。出于亲情,她不得不婉转地劝说自己的表妹,把她所面临的处境描绘得十分污秽不堪。可是此时此刻,莱纳夫人却急于和于连单独相处,想要亲口问一问他是不是还爱她。所以,对于表姐的好言相劝,她根本听不进只言片语。

当晚,进花园的时候,戴维尔夫人有意坐在了莱纳夫人和于连之间。莱纳夫人本来还想和于连偷偷亲热一番,结果却连句话都没有说上。

晚上,莱纳夫人因为情绪焦躁,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这个时候,府中的佣人还没有完全入睡,为了谨慎起见,她只能守在自己的房里。

时钟刚刚敲过一点,于连便悄悄溜出了房间,走进莱纳夫人的房中。这一夜,他享受到了更多的欢愉,在某些时刻,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我比你大那么多,你为什么会爱我呢?”莱纳夫人问。

这句话着实让于连增添了几分自信,因为出身卑微,一直以来,他都害怕被她当成下等人来看待,可是现在这种自卑感已经完全消失了。于连的真情投入让莱纳夫人渐渐放下心来,感受到了更多的快乐。要是她知道昨天的于连不过把这当成是一场胜仗,她一定会丢掉所有幸福的感觉。

短短的几天,于连便爱得发疯发狂,他心想:“她的灵魂像天使一样善良,而姿色也是天下少有。”

至于他的角色,他早已抛到了脑后。莱纳夫人渐渐发现,原来她根本没有什么情敌,有一次,她大起胆子问他,那幅画像究竟是谁,于连发誓说那不过是个男人的画像。

当一个人冷静下来的时候,莱纳夫人不由得暗自思忖:“想不到世间竟会有这样快乐的事情,要是能早认识于连十年就好了,那时我是多么青春可人啊!”

对于于连来说,他却从未考虑过年龄的事情。在他眼中,爱情还是源自于他的野心:一种占有的快乐。他不过就是一个让人瞧不起的穷小子,竟然占有这样一位高贵美貌的少妇!要是莱纳夫人能够看穿他的野心,一定会为这份爱情所能维持的时间而胆战心惊的。

莱纳夫人有时甚至想:“要是我能嫁给这样一个人该有多好,和他在一起生活,那该是多么美妙!”

而只要抛开了野心,于连也会忘乎所以,他着迷于夫人衣衫上的香气,还有上面光彩夺目的珠宝。有时,他会打开夫人的衣柜,一站就是半天。里面的一切,他都觉得华美、精巧。

“即使在巴黎,估计也找不到比这精美的东西了!”于连暗自赞叹。莱纳夫人钦佩他的才华,也很愿意在一些小事上对他加以指点。至于戴维尔夫人,她几次好言相劝,反倒招致了表妹的厌恶,终于决定一走了之,这样一来,倒是给了二人独处的机会。

一天黄昏的时候,于连和莱纳夫人在果园深处歇息。于连坐在女友身边,想到自己并不快乐的童年和少年岁月,不由得充满了慨叹。

“啊,拿破仑可真是上帝为法兰西青年派来的使者啊!谁能取代他的地位呢?”于连自言自语道,“如果没有他,那些出身不好的人会有什么作为呢?就算比我有钱,也不过勉强让孩子受点良好的教育,但也没有那么多钱雇个替身去服兵役!”

突然间,他看到莱纳夫人眉头紧锁,露出轻蔑的神色。在她眼中,这样的感叹只能出自佣人之口。她生下来就衣食无忧,自然觉得于连也该如此,她对他的爱从未涉及金钱问题。

可是于连又怎么能体会到她的想法呢?她的神情马上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灵机一动,告诉她自己刚才所说的不过是从他卖木材的朋友那儿听来的。

“以后还是少和那些人打交道为妙!”莱纳夫人冷冷地说。

莱纳夫人态度的变化让于连清醒过来:“她的确很善良,也很温柔,而且还是那样爱我。可是她却是在敌对阵营中长大的,他们害怕一切有雄心壮志的人。这些人虽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却没有魄力去开创事业。看那些贵族,他们都堕落到什么地步了。假如我们能拥有同样的武器,去和他们较量,结果会怎么样?就拿我自己来说,我的才智和品德绝不会输给莱纳先生。要是让我当了市长,我非好好收拾收拾助理司铎和瓦勒诺不可,他们的手段无非就是投机钻营,我要让维立叶尔恢复公平正义。”

过了好一会儿,莱纳夫人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似乎有意让于连感受到她对那些话的反感。打这件事后,于连再也不敢放任自己胡言乱语了。

等头脑冷静下来后,于连又有了新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每天去莱纳夫人房间实在是很冒险的一件事,不如让莱纳夫人过来找他,这样就算被佣人撞见,也好解释。

不过这样一来,于连看书的时间就更少了。他托傅凯向书商求购了一些书,多亏了莱纳夫人的指点,他才能更好地理解书中的一些内容。不管他的天分有多高,只因为不是出身于上流社会,很多事情还是不了解,而这直接影响了他对书中内容和社会的理解。

首先暴露出来的是以贝尚松省长为核心的一个策划了两年的阴谋。这个阴谋背后的支持者明显大有来头,而且关系到委任德·穆瓦罗先生为维立叶尔市长的首席助理,而非次席助理。

他的竞争对手是一个有钱的制造商,他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富商压下去,让他当次席助理。

从前当地上层人士到市长大人家赴宴的时候,于连曾听到过一些藏头露尾的话,现在他终于完全明白了,他们是在张罗首席助理的人选。这件事之所以这么重要,是因为维立叶尔大街被定为皇家大道,而它的东端需要缩进三四米。

德·穆瓦罗先生恰好有三栋房子在缩进的范围内,他如果当上了首席助理,然后,等莱纳先生选上了国会议员,他又会升为市长。这样,那些需要缩进的房子便可以保住了。想必他也会对其他的住户加以通融,要知道,那里有九栋房子属于维立叶尔最有权势的贵族。

于连感到自己真是幸运,能够得到这样一位妇人的指点。在她的帮助下,他看到了这个社会的很多真相。遮挡在他眼前的帷幕终于被掀开了,他终于明白了正在维立叶尔发生的很多事情。而莱纳夫人也很愿意扮演这个导师的角色,有的时候,她觉得于连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因为他总是会提一些像小孩子一样幼稚的问题,这些简单的事情,换了世家子弟,在十五岁就该懂得差不多了。不过,她还是为他的才华所倾倒,她相信这个年轻的教士,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一位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