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给中学生的散文(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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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夜

鲁迅[1]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也”突出枣树留给作者的印象之深,写出了一点点乏味与枯燥,表现后院墙外其实并没有多少新意。这是作者夜深独处颇感萧索、冷寂的心绪的展开。

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

(shǎn),眨巴眼,眼睛很快地开闭。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们叫他们什么名字。我记得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胡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

写花草是要表现作者在这受压抑颇感肃杀的心境中还看到了希望,看到可以期待的未来。

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打他们,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他简直落尽叶子,单剩干子,然而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几枝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

原文即用此字。

低亚:低压,低垂。宋孙浩然词:“天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

鬼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不安了,仿佛想离去人间,避开枣树,只将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边去了。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以下几处天空的描写,都表现了天空了无生趣的特点。包括下面的笑,都可以看成是作者对自己所处的无法理解无所适从、想改变又阻力重重的社会环境的隐喻。枣树虽然单调了一点,但它让压抑的天空也为之退缩。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即刻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后窗的玻璃上丁丁地响,还有许多小飞虫乱撞。不多久,几个进来了,许是从窗纸的破孔进来的。他们一进来,又在玻璃的灯罩上撞得丁丁地响。一个从上面撞进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为这火是真的。两三个却休息在灯的纸罩上喘气。那罩是昨晚新换的罩,雪白的纸,折出波浪纹的叠痕,一角还画出一枝猩红色的栀子。

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赶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

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全文处处写景,末段点明主人公孤独的求索者形象,统帅全文灵魂。

赏析

本文从不平常而又单调的枣树写起,写到压抑的天空,继而涂抹亮色——写到园子里的花草,渲染了一些希望,继而写到夜游的恶鸟和笑声,鬼魅一般的秋夜,让读者感到这是充满鬼魅的非人间,让人喘不过气来。最后一段,借助作者所见的飞虫,其潜藏的心思便明朗起来——他借由写对飞虫的祭奠,抒发对当时先行者飞虫扑火冲破黑暗行为的尊敬和哀悼。文中有鲁迅早期散文的典型特点——将环境和“我”置于对立的位置:逃离残酷现实的希望,借助所见的景象来实现。

本文作于1924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