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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块旧挂表

珠溪镇放生桥脚下有幢街面房。这日下午,房子的主人小新正在家小憩。忽然,他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叫喊声:“旧的、坏的钟表有靹?”小新一惊:呦,记得我家有块旧挂表,前几年还看见父亲把那块挂表用布一层层包好,藏在老式橱抽屉里,我何不把它卖了?想到此,小新一骨碌翻身爬起,从老式橱抽屉里翻出挂表。

“喂,收旧钟表的过来!”小新奔到门口,冲着那收旧钟表人的背影大声叫道。

那人听见有人叫,急忙返身。小新仔细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只见那人大概六七十岁,胖墩墩矮悠悠,穿得西装笔挺,生得仪表堂堂,脸上还戴了副金丝边眼镜。“朋友,看你这副打扮倒像是公司董事长,怎么收旧钟表呢?”小新问。“嗨,现在是收藏古董热,本人自小喜欢收藏,闲时也喜欢出来转悠转悠。”老头一边回答,一边跟小新走进屋里。小新随即从怀里掏出挂表,递给老头。

老头接过挂表,轻轻在手心里掂了掂,然后仔细研究起来。那是块看上去陈旧不堪的挂表,后盖有个明显的“瘪塘”,直径大概70毫米,中间厚,边上薄,边缘则像五分硬币一样有锯齿状,面盖上有个大写的“Q”,下面并排写着“OMEGA”几个英文字母。老头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后盖上反复听。此时,小新仿佛看见老头的神色有点紧张,甚至脸上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讪笑。又过了一会,老头恢复了原本神态说:“小弟,你这块表倒是好表,欧米茄。但是表面粗糙,后盖又有个‘瘪塘’。这样吧,30块钱卖给我。”

“啥,30元?你以为这块表不值钱?你以为我家是穷出身?你到门口看看。”小新不服气地指着自家门口对老头说。原来,小新家确实与众不同,门面是老式石库门,大门两侧还有两句石刻对联,多年过去,对联还依稀可辨,上联:集各省药材之精华。下联:扬天下大名之药堂。横批:天和堂。老头仔细看了看,“嘿嘿”一笑:“小弟,我知道了,你家从前也是有钱人家,开药店的。但是这块表确实只值这点钱,如果30元不够,那我多加10元怎么样?”“算了,40元就40元吧!”见小新松了口,老头急忙从衣袋里掏出40元,小新递上挂表。

晚上,小新的父母回来,吃晚饭时小新把下午卖挂表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一听,脸色瞬间发白,将端在手里的碗筷朝桌上“砰”地重重一摔,大声说:“叫你家里的东西别卖,你偏卖!”说完气呼呼站起身就要去追回挂表。母亲看老头气成这样急忙劝道:“老头,你身体不好,如果一定要去明天让小新去。”“哼,告诉你们,这不是一块普通挂表,明天你一定让小新给我把挂表要回来。”父亲说完瞪了小新一眼,转身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房间。

夜,已经很深了。小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风声夹着雨声,加上屋檐上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使他再一次想起白天卖挂表的事。父亲真是个吝啬鬼,为了一块旧挂表竟翻脸不认人,还硬要我去讨回。哼,我就是不去!主意打定,他才翻了个身入睡。忽然,他好像听见有敲门声,仔细一听,确实有人敲门,而且还有轻微的叫喊声:“小新,快,你快开门。”呦,原来是母亲。小新连忙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开门。“妈,你做啥?深更半夜,慌慌张张的?”“嘘,别出声。”母亲连忙做了个手势,转身跨进房门,“老头正睡得香,别吵醒他。”“妈,到底啥事?”小新一边开灯,一边扶母亲到床沿坐下。

“唉,一言难尽。儿子,你知道老头今天为啥发火?刚才我想起来了。解放前,你父亲在上海城里认识了一个叫黄娟娟的女人,这户人家解放初逃到台湾,临行时送了你父亲那块挂表。”说到此,母亲竟然拿出手帕在干枯的眼眶里抹了抹,又说,“儿子,你妈苦啊!解放前你父亲是个浪荡公子,啥事都不干,这间药店里里外外都靠我。这些年改革开放,估计黄娟娟这户人家也早回来了,老头要拿挂表去找老相好了,你要帮我做主啊。”

听了母亲的叙述,小新气得脸色铁青,心想:怪不得父亲一直把那块不值钱的挂表用布一层层包着,原来是这把年纪了还想着旧情人,如果真是这样,我绝对饶不了他!这时,母亲拉着他的手,又说:“小新,你明天赶在老头前面,一定要把挂表讨回来。”小新说:“好,我知道那老头昨晚住在旅馆里,但是万一那老头不肯还呢?”“不肯还就高价买,总之明天你一定要把挂表弄回来。”母亲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小新,“买回后,我把它藏起来,让老头永远找不到。”母亲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妈,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那收钟表老头。”小新说完将母亲送出房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新就起床,穿好衣服,连早饭也来不及吃就走出家门。穿过小街,走过石板桥,找到旅馆。此时老头刚起床,正在刷牙洗脸,小新连忙走上前打招呼:“老伯伯,不好了,我家昨晚闹矛盾了,我爸一定要我讨回挂表。”见小新硬要讨表,老头将脸一沉:“小弟,你不上路,说笑话靹?已经卖给我了,还硬要讨回?世上哪有这等买卖?”老头板面孔了,小新也不买账:“啥不上路?你也别硬撑,如果我跟你一起出去评理,你准吃亏。我问你,你有介绍信吗?有执照吗?我看你还是把挂表交出来,否则我俩一起去工商所。”小新想,把这张王牌扔出去,准把他怔住。

谁知,那老头非但不吃这一套,反倒拍拍小新的肩膀,朝他“嘿嘿”一笑说:“小弟,你不要来这一套,老子飞过太平洋,闯过三关六码头,碰到比你厉害的多着呢,你越这样,我越不给。收旧钟表还要介绍信、执照?哼,上派出所、工商所,我跟你跑,怎么样?”见老头如此“开硬档”,小新才明白,这老头是个“老克勒”不好惹。于是只得“开软档”赔着笑脸说:“老伯伯,去外面到底没啥意思,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但是这块挂表我是要定了,如果你真不肯,我愿意出高价再买回来。”说着,从衣袋里掏出昨晚母亲给的那张百元大钞。哪知晓,老头竟哈哈大笑起来:“小弟,你说这话就见外啦,这一百元算得了什么?告诉你吧,昨晚我对这挂表又作了一番研究,认定这就是我要找的那块表。这样吧,我看你老实,我再出1000元把它买了。”说完竟又从皮包里掏出一大沓人民币,“唰唰唰”数出1000元,朝小新手里一塞,“喏,这1000元你拿着,这块挂表算我又买一次啦!”拿着老头塞来的1000元,这一次小新真的惊愕了。想想自己软硬都不是老头的对手,再看看手里那沉重的1000元,也罢,与其掏出100元,倒不如收进1000元。想到此,小新收好钞票,朝老头一挥手:“好,就这样!”说罢,回头就跑。

小新收了1000元,心里别提多高兴啦!一块旧挂表,换了1000多元。这等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现在即便讲给父亲听,他也不会有啥不高兴。于是,小新一回家就急忙将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父母。

哪知,父亲听罢,竟然“嚯”地站起身,朝儿子“啪”地打了一巴掌,嘴里还不住地骂道:“你这个逆子,你以为拿了1000元就心满意足了?你给我滚!”见父亲这样对待自己,小新哪里买账?他猛地一下掀翻桌子反击道:“你这个老色鬼,拿了1000元还不满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拿着挂表再去找你的情妇,告诉你,办不到!”听见儿子说这话,父亲愣住了,只见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嘴里不住地嗫嚅:“我是老色鬼,我对不起你母亲。”说着说着,人渐渐瘫倒在地。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父亲微微睁开眼睛,见老伴、儿子都在,才长长叹了口气,示意他俩坐到自己旁边:“儿子,小新他娘,现在我告诉你们这块挂表的来历吧。”

原来,解放前父亲经人介绍,在上海静安寺附近的盛丰米行当管家。米行老板叫黄龙,家里只有兄妹二人,黄龙很器重父亲,有意安排妹妹娟娟嫁给他。后来打听到父亲在珠溪镇已有妻室,一气之下把娟娟介绍给了一个国民党将官。有一次,父亲看见那位国民党将官送给她一块精致的挂表。不久,上海解放,黄龙一家准备迁往香港。父亲越想越气,趁他们不注意拿了那块挂表逃到珠溪镇。

说到此,父亲长叹一声:“儿啊,你知道我当时为啥别的不拿,单拿这块挂表吗?因为我看到娟娟一直将它东藏西藏。有一次,我还无意中看见挂表的后盖上镶有一个栩栩如生的女人头像。现在那老头肯出1000元买挂表,说明那块挂表远远不止这个价格,很有可能那个女人头像是用天然钻石镶成的。”听到此,母子俩都惊呆了,然而事已至此,再也无法拿回挂表了。最后,父亲终于病倒了,即便如此,他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挂表,我的宝贝挂表。”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不久以后的某天,当地报纸忽然刊出了一则新闻:近日,归国老华侨黄龙向当地博物馆捐赠了一块具有特殊意义的挂表。这块挂表见证了1937年8月13日日寇侵略上海,中国军人顽强抗击敌人的血的历史和铁的事实。在那次战斗中,敌人的一颗子弹击中了一名中国将官的胸膛,而这块挂表正巧挡住了子弹,使那名军人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