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捂住脸,那么大颗的眼泪从指缝间淌下来,我拿纸巾给他擦,我说舅舅你别这样,我都不哭你哭什么,这样弄得我不好意思。他听我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问他为什么当时不走过去喊我们。他避开我的目光,说小暖,我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不是丧尽天良,要不是因为我偷家里的钱,那个弟弟就不会死。我后来在外面混得很惨,有天恰好遇见同村的一个人,他进城里卖山药,我骗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我怎么能够回得去?
舅舅的整个故事,和我以前从妈妈嘴里听说的,和我从前所想象的,一点都不同。他一下一下转着手里的奶茶杯,很淡地笑,说十六岁的时候,偷了家里凑起来准备给弟弟看病的钱跑出来,想闯一番事业,结果混得很惨,一败涂地身无分文,只能一路乞讨着走回家,走到隔壁村的时候有人认出他,跟他说他的那个生病的弟弟已经死了,于是我就没敢回去,继续在外面漂。什么活都干过,什么错都犯过,什么苦都吃过。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以为我的一辈子就这样混混噩噩完蛋了,可是突然出现转机。那时候我在一个工地上搬砖,那个包工头突然让我娶他的女儿,因为那个女儿怀了孕,使她怀孕的混蛋却因为抢劫进了监狱。那时候,我真的是受够了日晒雨淋风餐露宿的生活,受够了睡在车站的椅子上过夜,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那时候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包工头只有这一个女儿,他有什么,都会是他女儿的,也就是我的。我只不过是做一个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的父亲,就能完全扭转命运,没什么不好。于是,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特别简单,结婚,生孩子,跟岳父一起承包工程,开公司,赚了很多的钱。岳父在一次交通意外中死了,我顺理成章接管他全部的事业,并且发展壮大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就笑了,转过脸来看着我,说小暖,其实说穿了,我就是个小白脸。
我靠近他,摸摸他布满苍桑和皱纹的脸,笑着说舅舅,你的脸可一点都算不上白。他笑起来,握住我的手。我说舅舅,跟我说这些话,一定很难吧。他说难,难死了,我说不出口。可是我想让你明白,舅舅在家里没有地位,没有发言权,连接你回家的权力都没有,是有原因的。我点头,我说我懂了,我不怪你了。
然后他说,其实,我也有想过离婚,不止一次想,不止一天想,有时候人在外面,都已经下定铁一样的决心了,决定回家就跟她提离婚。可是小暖,这真的很艰难,所有人,所有所有人,我公司里的上上下下,我生意的合作伙伴和对手,全都知道我是靠什么起来的,如果我离婚,我就是狼心狗肺,我就是踩着女人肩膀往上爬,爬到目的以后就甩手人掉的混蛋,我以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对不对,小暖?我以前做的事够错了,以后做事,不能再错了。
我说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