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一起静默了一会,我低着头问他,为什么明知道钱是被你的兄弟姐妹争夺着用掉了,还每年都要往家里寄。他笑,说有什么关系,是我欠他们的。我也笑,撇着嘴,说他们也是这样想的,每次为你的钱争吵的时候,都说花得应该,说是你欠他们的。
舅舅说:本来就是这样。
我伸手摸摸他的头,语气特伤感地说:舅舅,你不知道,事情其实不是这样的,当年你最小的那个弟弟,得的是脑炎,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死了,就算你没有拿走给他治病的钱,他也是救不活的。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件事,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你从来都不问我家里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从哪里提起。
舅舅说:这件事情我也知道。
这次我是真的惊讶了。问他怎么会知道。
他说:你外婆第一次把我寄给他的钱寄回来的时候,写过一封信给我,说了你刚才告诉我的事情,叫我以后不要再寄钱,说家里的日子挺好,叫我留着钱在外面好好生活。
我低垂着头慢慢想,我说外婆没有跟我说她给你写信的事情,她把你的地址给我的时候,就是叫我要来找你,好好听你的话,要乖。还有,舅舅,你是不是搞错了?外婆她不识字的,不可能写信的呀——哦,对了,让别人代笔的吧?
舅舅点头,说:是你外婆那个结拜妹妹代笔的。
听他这样说,我又有点愣,我没听说过外婆还有个结拜妹妹。舅舅也有点吃惊,说怎么可能,那个结拜的妹妹不是一直住在外婆家吗?我想了想,我说外婆的确是有个妹妹,可外婆没跟我说过是结拜的,我一直都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呀!
舅舅摇头,说:不是,是结拜的,她跟外婆结拜做了姐妹以后,一直住在外婆家。
我突然想起那时候,外婆嘱托我的话,要我以后一定一定要好好对待她的妹妹,就是我喊落娘的那个妇人。她说落娘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一点都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从前不懂,现在还是不懂。
我茫然地看着舅舅。
他把目光转向窗外,两大滴眼泪,从眼睛里滑落下来,那么无声又无力的悲伤。我又伸过手去给他擦眼泪,我说舅舅,你再哭下去,可就要变成小笨猫了!
他呼一下笑起来,鼻涕都喷了出来,然后特不好意思地赶紧拿纸巾擦掉。
然后舅舅说小暖,你不知道,那天你来公司找我,跟我说你是小暖,把外婆留给你的字条给我看,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有多高兴,简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恨不得马上就告诉全公司全天下的人说你是我的外甥女是我妹妹的女儿。我从懂事以后就没有这么高兴过,真的。我想抱抱你,可是我怕吓到你,你当时看上去很虚弱,很害怕,好像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一样。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全身都在发抖,跟个流浪的小猫一样,我真心疼死了。后来,你在我家里住下以后,我回了趟老家,想着不管多艰难我都要回去见一见我的母亲,要谢谢她原谅我信任我,谢谢她把你交给我。可是她已去世了。小暖,那时候你没有告诉我她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