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英语课,锦素踩着铃声,披满一身阳光款款而来,多美丽的一个女子呀,脸上带着从某种弥散宗教意味的油画中的女人才有的那种端庄而静穆的笑。金杰人一看见她,眼睛直了,目光痴了,表情呆了,原本焦燥不安的心瞬间就宁静了,她说小暖,你是对的,我不来上这课才后悔,这个女人,真他妈美啊!
我听见金杰人的声音里,有种恍恍然的迷离,跟她的目光一样,蒙了一层潮湿的雾气。她说真美,真美啊。
的确,真美。这是一种我们从前和之后,都再也没有看见过的美。像神话里面流光溢彩的孔雀。有血脉里面的高傲,但不露于言谈举止之前。她穿了一件浅米色的毛衣,绛红色尼子阔腿长裤,黑色浅跟皮鞋,一条五色披肩从肩膀处斜倾着划过身体,披肩上的流苏在她的步态中缓慢优雅地抖动。这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的美,仍旧带着昨天我所感觉到的那种宿命意味的死亡幻觉,让心特别悲伤。而她所呈现出来的这种倾世绝尘的美丽,又因了那种死亡幻觉而倍加动人。
很多年以后,林雪艺凭借着记忆和想象画下锦素死亡时候的样子,遍地花开,诧紫嫣红,她舒展着双臂躺在花瓣的中央,侧着脸,闭着眼睛,漆黑长发仍旧是绑成一条独辫,松软地滑过胸前。油画上面那些鲜艳的颜色几乎滴出画布,滴到观者的眼睛里去。所有看见那副画的人都说画里有一种神秘的死亡意味,说画中女子的死亡如同一场沉睡,说能画出这副画的人无论过着怎样锦衣玉食的生活,无论看上去能有多明亮多阳光多灿烂,也都摆脱不掉与死亡相染的阴影。
我凝望着锦素一步一步走上讲台,心里最大的念头是应该让赵阳看看这个女子,看看她到底有多美,像梦境深处泛满金色阳光的湖水。这是一种奇怪而强烈的感觉,好像有种神秘的力量告诉我说,应该马上让赵阳看见她,必须让他看见她。
某个潜藏在空气里的声音悄然回荡。他们必须见面。必须见面。这声音如此轻灵,以至于一呼吸便击打得粉碎,再也听不见了。
可是金杰人突然压低声音爆出一句脏话,说操,小暖,你可千万不能让赵阳看见他,不然他赚来的戒指,就戴不到你手上了,小暖!
我没理她。
这堂课上得很迷糊,总是走神,常常听着听着,脑子里面就冒出很多跟英语课无关的事情,我想起外婆,想起落娘,想起以前那所黑色的中学,想起钟楼后面呼啦啦的风,想起赵阳踩着风裹着雪走来。想到赵阳的时候,我的脸上不自觉就浮起笑来,他那么英俊,带着隔世的温暖。走神走得太厉害,以至被下课的铃声吓到,失魂落魄的。锦素察觉了,温凉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责备的意思。
锦素离开教室以后,我听见走廊上有几个男生在那里讨论顾小暖和锦老师到底谁更漂亮,这个说是顾小暖,那个说是锦素,第三个说是锦素,第四个又说是顾小暖,争了一会,突然有个男生定定地冒出一句骇人的话,他说:我总觉得,锦老师漂亮得有点不太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