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呆把卫生间的门打开,闭着眼睛,满头满脸都是白色泡沫,看上去像个被糟蹋了的蛋糕。我说天啊,啊呆,你这是洗头还是洗什么啊?怎么个情况能把你弄成这样?她闭着眼睛拧着脸说:呸,我又没有个好人天天帮我洗头,只好自己瞎折腾!
然后,她抬起同样沾满泡沫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床,说:水票在我的枕头底下,自己拿。
她说完回了卫生间里,继续折腾满世界的泡沫。
我一点不客气地走到啊呆的床边,把手伸到她的枕头底下。她的枕头底下有好些东西,我没多想,随手捞出了一大把。正想跟她开玩笑说我可不管枕头底下有什么,捞到的都得归我。但是话没出口,我就愣在了那里。
我手里抓着的是一把水票、两张五十块的人民币,还有一张金额为八百六十元,内容为“吉他”的发票。
八百六十元。吉他。苏家明的那把吉他。
池宁之前曾经到乐器店里去看过,苏家明开学那天收到的吉他,价值八百六十元。她把这个数字告诉我的时候,脸上泛着笑,可心里是那么疼。她说小暖,我一直都在打算送一把好一点的吉他给家明,可是赚来的钱怎么都不够安排,所以一直拖啊拖的。她说小暖,现在好了,我可以把这桩心事放下了。那把吉他真的很好。
那时候我问池宁那把吉他到底是谁送的,她说不知道,说开学那天有人放在传达室里,留言条是电脑打印的,没有署名。
我们想过很多种可能性,觉得可能是家明乐队里的乐友,或者是哪个欣赏家明才华的老师,或者也可能,是哪个暗恋他的女生。
我们也想过那些明着暗着恋着苏家明的女孩里面,谁最有可能。
我们谁都没有往啊呆身上想。我们根本不可能往啊呆身上想。她都清澈得跟湖水一样了,再深也淹不过脚踝,怎么可能藏得住这么大的一个秘密。现在我手里攥着发票,像是某种被叛的证据,烫得掌心发疼。我想起很多事情,啊呆跟池宁之间深厚的友情,她们像姐妹一样,真的像姐妹一样,你待我好我待你厚,不知道多少亲密。况且啊呆,多单纯的人,这样想着,我就笑起来,觉得我多想,因为很有可能是啊呆看池宁想送一把吉他给苏家明却没有钱而暗地里帮了她一把,就像她平时所做的那些点点滴滴细细碎碎的事情,帮了人,又呵护了他们的自尊心。于是,我准备把发票藏回啊呆的枕头底下,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正撞上啊呆慌乱无措的目光,她站在卫生间的门边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那张脸,那张因爱情的煎熬和恐惧而变得僵硬的脸把一切摆得再明白不过。她爱苏家明。她爱苏家明。她因这爱情而苦,目光里面是惨疼的绝望,孤独无助。她爱苏家明,而不仅仅是我从前猜测的那样,只是某种单纯的喜欢。她爱苏家明。是爱。发了疯的爱。已经爱得无法自拔,完全是溺水将亡的姿态。
她目光里面疯狂的混乱,把一切都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再笨的人,再蠢的脑袋,也骗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