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了很久,走出餐厅的时候已经万家灯火,暖黄色路灯的光把幸福大街照亮成一副漂亮的油画,我们站在路边的银杏树下等出租车,细细碎碎地说着话,他偶尔看我一眼,目光沉沉重重落在我身上,不忍直视。
铁头很详细地问我关于谭锐的事情,他做什么工作,老家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每个问题我都认真地作了回答。他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现在他的样子又让我恍惚觉得他是哥哥,关心着妹妹的终身大事,想确定谭锐是个可以托付我一生的男人。
正说着,丁力突然打电话过来,他在电话那端尖声叫着,语速飞快,我根本听不清楚他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只从他含混的尖叫声里分辨出几个零乱的词:赵游游、酒吧、门、灯箱。乱七八糟组不成一个完整的意思。
我听见丁力说到酒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雪艺,心便猛地痛了,用力控制住脾气问丁力到底怎么回事。我说丁力你把气喘匀了再跟我讲话!
喊完以后我发现我的声音也近乎于尖叫,把铁头的表情都刺得支离摇摇欲坠。
几秒钟以后,丁力在电话那端用尽量沉下来的语气说小暖,雪艺的酒吧开着门,灯箱亮着,我在出租车上看见赵游游走进酒吧了,真的,是赵游游,雪艺从前把她唱歌的视频发给我看过,我认识她!
我接着电话的时候,刚好有出租车在我们身边停下,铁头看见我脸色突然变掉,身体摇晃不稳,便挥手让出租车走,我没肯,我把他推进车里,着急地跟他说再见。车子便开走了,我看见车窗里面铁头着急的面孔。我挥着手说没事,你到家了给我电话!
然后我开始跑,沿着幸福大街拼命地跑,高跟鞋踩疼整个地球的心脏,空茫而尖锐的声音,兵慌马乱的错觉,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青草味道。我在晃动不安的空气里想起林雪艺死去时候的样子,像油画一般宁静的样子。自那以后她的酒吧大门就一直关闭着,人们传说有些深夜里,里面会传出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像受了伤的野兽。我也听见过。我知道里面是谁。我不敢走进去。我怕一推门,就惊醒我们生命里全部的悲伤。后来我每次看见林灼峰都想问问他为什么不把酒吧卖掉。其实我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这样。但我真的忍受不了每次看见酒吧紧闭的大门都生出无法忍受的疼,以至于每天下班回家我只能沿着堤坝走,不敢往马路的对面看。我也不能想象林灼峰独自一人在深夜时分凌晨时分呆在酒吧里面,触摸着林雪艺活着时候触摸过的那些东西,心里该是怎样的一种疼。
可是现在,丁力在电话里说他看见酒吧的灯箱亮着,门开着,赵游游走进了里面。他说得那么笃定,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绝不是玩笑。我们再怎么爱开玩笑,也不会拿林雪艺和她的酒吧开玩笑。那是我们心里永远不能愈合的一道伤口,哪怕世界到了末日,它都能滴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