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便说起老家的事情。
关于老家,怎么说呢。有人说我们的大脑里面装着一格一格的抽屉,每个抽屉里面装的都是某个阶断的记忆。这些年来,我一直把装着老家记忆的抽屉锁得很死,轻易不去打开,哪怕是过年,哪怕又在别人家里过除夕放烟花,我也不去想自己的家,我活得颠沛流离,做的关于从前的梦,也都万苦千辛,真的不愿意再用回忆折磨自己。
可是现在,跟舅舅坐在一起聊着天,脑子里面的那些抽屉一个一个都打开来了,回忆里面的片断都是温温柔温柔厚厚重重的,一点都不疼。我告诉舅舅外婆有多疼我多爱我,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和妈妈都不喜欢我,只有外婆心疼我,走到哪都带着我,抱我宠我还给我买糖。
我们还说起落娘,外婆的那个结拜妹妹,就是那个整天把自己窝在自己房间里一辈子没有出嫁,一直像个幽灵一样生活着的老妇人,有时候,她会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用猫一般发出微蓝色光茫的眼睛盯着我看。她的样子苍老而骇人,对谁都不理睬,但是每次看见我的时候,总会温暖地笑。
我跟舅舅讲了好多好多的话,屋后的野葡萄架,邻居家一天到晚摆个苦瓜脸的老黄狗,镇子上的图书摊,外婆床头架子上的糖罐。
我说舅舅,你记不记得村子里那家老代销店?店里的老板一天到晚跟人下象棋,找钱的时候总糊糊涂涂找错,然后被老婆骂得狗血喷头的那个?你还记不记得他?
舅舅点着头,笑着,眼泪簌簌地就落下来了。他说我离开家的那天,最后一个看见的就是喜欢下象棋的那个家伙,他以为我天还不亮就下地干活,竖着大拇指夸我懂事。
我们一直聊一直聊,聊了很久,天全部黑透,舅舅还是很有兴致地听,时不时问我这个那个问题。然后我实在忍不住了,踹他一脚,说你就是在街边听说书,也得赏个喝茶钱吧?我都说了这么半天了,水不给一杯,吃的也不给一点,存心想饿死我是吧?!
舅舅立马起身准备去弄吃的,我也赶紧起身拦他,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扔回沙发里,说算了,你一个大男人,煤气灶都不一定能打开,少在这里跟我装居家了。他说呸,你舅舅在业界,怎么的也算是一号人物,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名气响当当的,再说了,你也不是没吃过我做的菜。我说行行行,你最能耐,你坐着,今儿让我能耐一把给你看看。让你知道,你的外甥女,也是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好女子!
我撂完话,雄纠纠气昂昂奔进了厨房,可看了一眼就懵掉了,这哪里是厨房,简直就是个灾难现场!水槽里堆满脏碗,地上和灶台上到处都是油迹,还是好几天前的油迹,污糟糟的一片。人还没走到里面,就已经被各种混杂的臭气给熏得头疼了。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以前那个舅妈虽然千不好万不好,可家里面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哪让舅舅受过这种乱糟糟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