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4)
宋濂摇摇头说,高启那几句歪诗,他反复咀嚼,也不知这里面出了什么差错。刘基让他念出来听听,宋濂于是念道:“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这犯忌吗?顶多是无聊。”刘基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这高启该杀。
宋濂好不奇怪,刘基分析这首诗坏就坏在末句,“夜深宫禁有谁来,可解释为不会有人来,也可解释为有人会来,是设问。那么除了常往后宫走动的人,谁会来呢?”
宋濂说:“你是说,朱……啊,皇上不爱听人提起后宫的事?”
“正是。”刘基说,“你忘了从前宫中的传说?朱元璋不是夜深人静时亲眼见到有人潜入后宫吗?非盗即淫。”
“对了,”宋濂想起来了,蓝玉、李善长的儿子、豫间侯胡美也都常入宫中,有些不雅的风传。
“这都是见不得人的疮疤。”刘基叹道,大千世界,什么不好写,写什么后宫!宋濂也禁不住喟然长叹,说:“你这一说,我也开窍了,可怜青丘子人头落地了,也未必知道自己触犯了皇家什么大忌。”
拔刀
不安的气氛笼罩着尚宫府。楚方玉的房子里高高低低地点了很多明烛,楚方玉在房间轻轻走动,她把一柄八寸长的利刃藏在了衣服底下。
外面响起了一片脚步声,朱元璋在太监和宫女簇拥下进来了。他们替朱元璋脱去了挡雨的斗篷,都陆续退出了。
她最怕的一天,终于到来了。好在她已有了最充分的心理准备,在她看来,这是她必须履行的一个程序,也许是最后的程序。
朱元璋微笑着坐下,看着楚方玉,灯下的楚方玉冷若冰霜。
朱元璋说:“人都说女人妩媚最动人,我却爱看爱卿这冷若冰霜的样子,更加楚楚动人。”
楚方玉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心里充满厌恶感。
朱元璋打了个哈欠,说:“李醒芳已经没事了,有了朕的丹书铁券,他就是犯法都没人追究了。方玉,朕是为了你才枉法的。”
楚方玉仍不出声。朱元璋用极为动情的语调说,这一天,他等了多少年啊,当年她喂他珍珠翡翠白玉汤过后,有好几年,她的影子都在他眼前晃,他一是想报答她,二是想拥有她。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名震华夏的两个才女之一。“我朱元璋没念过多少书,却仰慕有学问的人,能让你陪伴朕,也是朕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事。”
朱元璋边说边向她靠拢,楚方玉向后躲闪着,说:“你别过来。”
“啊,对了,朕答应过你,封你为贵妃,封什么好?朕想过了,封卓文妃如何?汉代的卓文君不是最有才气的吗?这个封号你满意吗?”
楚方玉还想最后再努力一下,她说:“皇上既是尊重学问,敬重读书人,就不要做让斯文扫地的事。我可在宫中给皇上做个勤勉的女官,为皇上尽力,希望皇上不要强迫我当妃子,天下年轻、温顺的美女多得很,我们甚至可以成为诗友、文友。”
“你说什么?”朱元璋不认识似地打量着她,这样的话早已不能打动他了,他要的是美色,而非学问、道德。他说,“你骗朕?你是什么人?你居然敢这样不识抬举。告诉你,你现在就是说出花来,也休想让朕改变主意,你愿意不愿意,朕今天都要临幸于你。”
朱元璋已经上去撕扯楚方玉的衣服了。楚方玉挣脱出来,向后闪。朱元璋仍不放弃,他说:“自从朕登基以后,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这样对朕呢!也好,让朕尝一回用强的滋味。”
当他又一次扑上去并把楚方玉拥在怀中时,楚方玉猛地抽出藏在怀中的八寸利刃,凉飕飕地横在他脖子上。
朱元璋吓呆了,说:“你,你干什么?”
楚方玉说:“你再逼我,我就杀了你,然后自杀。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可皇上未必舍得你的江山社稷,你的财富和美人。”
朱元璋渐渐后退着,连连说:“别这样,别这样,你真是个烈女,朕绝不相强,还不行吗?”楚方玉说对了,比起江山社稷和永远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来说,一个美女就太不成比例了。
他已经退到门口了,背后的手摸索着拔开了木板门的门栓,然后猛地拉开门狂奔出去。楚方玉露出了快意的笑容。随后云奇带人一拥而上,把楚方玉绑了起来。
此时的楚方玉不是求生,而是求速死了,她救出了心爱的人,自己也未受辱,她无憾了。
朱元璋脚不停步,一口气跑到了御花园。他惊魂未定地坐在御花园长椅上喘息着,两眼发呆。
郭宁莲过来,发现了他,问:“皇上怎么一个人在这坐着?”凑到跟前看看他呆滞的眼睛,不禁问:“皇上怎么啦?”
朱元璋喃喃地问:“你说,世上真有不爱权势、金钱的女人吗?有吗?”郭宁莲似乎明白了什么,反问:“莫不是陛下碰上了这样的女人?你早该碰上一个了。”朱元璋狠狠地瞪着她,却并没有发作。
朱元璋的好心情被楚方玉打入了低谷,在接待从濠州归来的李善长时,也打不起精神来。
李善长说:“陛下看上去有些疲惫,是为国事操劳太过了吧。”朱元璋只能遮掩说,近来因苏、松、嘉、湖一带水灾很重,十分忧心。有十三万户受淹,颗粒无收,好歹调了十三万石粮过去赈灾,又恐州县官中饱私囊,顾了东头顾不了西头。
在场的朱标说他代父皇去放赈,看着灾民的惨状,心里很不好受。
李善长说:“如果不是皇上给天下百姓以休养生息机会,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大灾之年,没饿死人,没出乱子,哪朝哪代都办不到。”
朱元璋又关心地问,中都修得怎么样了。
李善长说,修中都的事,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懈怠,好在已初具规模,他正想请皇上得闲时回去看看。
朱元璋说他一定回去,太子有时间可先去看看。这次太子代他去江浙一带赈灾,很得民心。他已决定,今后凡大臣有奏章、政务,都先启报皇太子,然后再奏报给他。朱标怕自己不行,会贻误政事。
李善长说:“怎么会呢,这也是皇上历练太子的意思啊!”
朱元璋想起旧事,感慨万千,想那起事之初,他不过二十岁,现在已是知天命之年了。
李善长说:“皇上春秋正富,这是天下之福啊!”
朱元璋说:“朕常常思念丞相在的日子,朕少操多少心。朕想让你再复位帮朕一把,朕看你气色这么好,心里真高兴。”
李善长大感意外:“臣致仕已经六年零四个月了,皇上现在想让我再回来?”
“这不好吗?”朱元璋笑吟吟地问。
朱标说,这虽无先例,却定为后世佳话。
李善长试探地问:“胡惟庸、汪广洋一左一右两个丞相,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与他们无涉。”朱元璋想让李善长和朱文忠总中书省、大都督府和御史台,议军国重事。
朱标感到突兀,这是非丞相而丞相,甚至可以说高于丞相。
李善长感动莫名,既然皇上委以重任,自然不敢推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