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3)
朱梓说:“这回好了,出了南京,就是飞出樊笼的鸟了,再也不回来了!不,再回来时,是回金銮殿登极做皇帝的!”他的宏图大志竟与达兰所期待的不谋而合。达兰高兴之余,却又不免忧心忡忡,怕独生子涉世不深办事莽撞,那岂不是坏了大事,弄不好先把命搭上了。
“你疯了!嚷嚷什么!”达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娘忍辱负重,就盼你成人这一天呢,现在也不是时候。如果有希望自然而然地承继大统,就更好,何必动刀兵。”
“有那好事吗?”朱梓说,“排几个来回也排不到我当太子吧?”
达兰对他透露,当朝最有权的人已答应想方设法让皇上废了太子,立他为继承人。达兰的设想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她的夺位计划,不流血最好。她告诉朱梓,是大有希望的,这个人已不时地在皇上面前称道朱梓,皇上本来不满意朱标的软弱、仁慈,废他是迟早的事。
朱梓立刻猜到朝中这个援手一定是丞相胡惟庸,朱梓冷笑道:“这人很阴,他会真心帮我们?说不定他自己想黄袍加身呢!”
达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指着地上的十几个大箱子说:“东西备了些,不够用时,到了封国再买。我拨八个宫女给你,省得到长沙现招的不好用。”
她把门锁牢,打开一个上锁的大铁皮箱子,从衣物包裹中抖出一个嵌贝红木匣,再打开,是一方皇帝玉玺,她双手托给朱梓。朱梓拿起印来一看,不禁两眼放光,道:“皇帝之宝?啊,这是我生父的玉玺?”
达兰告诉他亡国之日,他父亲中箭气绝前,把这个交到她手上,说日后生下儿来,把传国玉玺传给儿子。她问朱梓知道这块皇帝玉玺的来历吗?朱梓摇摇头。达兰说,据说这就是有名的和氏璧,后来落到了汉高祖刘邦手中,刻成了开国玉玺,陈友谅得了它,才登极为帝,他为什么取国号为大汉,大概与此有关。
朱梓掂着手里沉甸甸的玉玺有手托天下的感觉,心道:“这是镇国之宝,有了它,我就有了一半江山了!”达兰又从盒子里取出了一纸龙笺,交给他:“这是你父皇的遗嘱,他不准你哥哥陈理日后传位给他儿子,指明传弟不传子,可见对你的深情。”
朱梓流着泪说:“无论如何,我要把江山社稷为父皇夺回来!”
谋反
胡惟庸开始了一系列的准备,既是被动以防万一的,也是具有攻击性的。他准备借机去一趟廖永忠隐居的乡下,看机会把他拉为死党。在他准备动身时,碰巧明州卫的指挥使林贤来陛见皇帝,陈述治倭、抗倭大计,上殿的头一天,林贤具了重礼来谢胡惟庸。
去年受倭寇贿赂五百两黄金的事,全托胡惟庸包庇,他才得以苟身全命。这次求见,胡惟庸竟然亲自到大门口迎接,这叫林贤受宠若惊。
在密室里经过一番寒暄后,林贤见胡惟庸像有心事,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再三追问。胡惟庸考虑再三,终于说,林贤不回来,他也会召他回京一次,有差事请他干。
林贤目光如电,说:“丞相是我的再生父母,丞相让我去死,都无怨言,何况派我差事。”
胡惟庸笑了笑,说:“我想你会这样仗义的。”
林贤一再说,丞相对他有再造之恩,不论让他干什么,他都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当真人不说假话,”胡惟庸终于开口说,他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不管他怎样尽忠,皇上都疑心他不忠,这都是当丞相的苦衷,伴君如伴虎,现在可真是骑到老虎背上了。若只是他一个人呢,也无所谓了,皇上要杀要砍随他去了。可他听说皇上屏风背后有一张图,画的跟蜘蛛网似的,串在他网上的五品官以上的就有五六百人之多,万一他出了事,不是把他们都葬送了吗?他实在于心不忍。
林贤语气肯定地说:“既是丞相被逼到这地步,那就不如真反了,我的恩人是您,您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胡惟庸早已想好了计策,派林贤乘船去日本,借四百兵来,可冒充日本僧侣,来朝见大明洪武皇帝,届时身藏暗器,听号令动手。
林贤喜道:“这个主意好。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日本朋友,叫如瑶,他就是僧侣,到时候诈称向朱皇帝进贡,皇上必亲自接见。”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成不成,不可泄露于人。”
林贤当即拔出佩剑,左手伸到桌上,挥刀剁下血淋淋的小手指头,说:“这是我的人格。”胡惟庸放心了,他动情地说:“我还信不过你吗?你又何必这样?”
胡惟庸想干成大事,越过李善长并不容易,他就是糟朽了,也如一条大船,烂了也有三千钉。胡惟庸的想法是,实在不能把李善长拉上自己的战车,至少让他保持中立,装聋作哑,李善长如果有个明确态度,当然更好,他是元老,门生故吏满天下,确有一呼百应的威望。
好在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已是胡惟庸的亲家,李善长的外甥丁斌也是胡惟庸的死党,派了他们二人去说李善长,是大有希望的。
这天逍遥自在的李善长正在喂鸟儿,李存义和李善长的外甥丁斌来了,李存义站在花下看他逗鸟,说:“哥哥好自在呀!”
丁斌把提在手中的一个长形大螺甸宝盒,放下说:“舅舅是誉满天下,再也无所求了,所以悠闲。”
李善长问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块,李存义说他们刚从胡丞相那来。
李善长说:“你们少往他那跑,这人野心勃勃,迟早要出事。”
他斜了一眼螺甸盒子:“我外甥给我送礼来了?”
“是呀。”丁斌打开盒子,里面有两把合在一起的剑,是阴阳剑。
李善长的眼睛立刻放光了,拿起来,一双剑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弹一下铮铮有音乐之声。李善长是识货的,这不是有名的乾坤剑吗?当年汉高祖斩蛇起义就是用的这两柄宝剑,胡惟庸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多少银子才弄到手的,他连皇上都没告诉,只让李善长看过一眼。
丁斌见李善长喜欢,赶紧说:“这是胡丞相孝敬给舅舅的呀!”
李善长虽然爱不释手,还是把剑放回了匣子,说:“我可承受不起,况且他胡惟庸是无利不起早的,下这么大本钱,会是无利可图?你们帮他来给我套钻!”
李存义说:“哥哥说的对,这乾坤剑是价值连城,哥哥一句允诺,可是整个乾坤啊!”李善长耷拉着眼皮,说他不懂李存义说些什么。
李存义又从一个锦匣里拿出一个画轴,轻轻展开,说:“哥哥你看这个。”李善长以为不过是一幅字画,便不在意地斜了一眼,但两眼立即放出光焰来,他站了起来,现找出放大镜细看。
李存义和丁斌暗暗发笑。李善长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索靖的《出师颂》?“那还有假!”李存义说,“这是当年元代宫中收藏的。不敢吹,拿它换一座城池,都绰绰有余。”
李善长拿着放大镜又仔细看了起来,李存义说:“这也是胡丞相孝敬哥哥的。”李善长没说谢,也没说不要。他直截了当地问,胡惟庸下这么大本钱图什么。李存义说一山难容二虎,现在胡丞相的势力这么大,做成大事,举手之劳而已,他最敬重的是哥哥,当然希望到时候支持他一把。李善长显得很平静地说:“谋逆之事,我听不见。”
李存义看了一眼丁斌,又说:“事成了,他说封你为淮西王,咱们老家在淮西,土沃民丰。割地为王也不枉一世,你为朱家打了天下,到头来才是一个公爵,为一点小事就翻脸罢官,现在说是让你总中书省,你也明白,你手上什么权也没有。”
李善长说:“别在这胡说八道。”口气并不严厉。
丁斌说,舅舅干与不干,胡惟庸都必成大事,到时候你怎么办?至少,你应该表示支持他,也用不着你扛旗上阵。
李善长看了一眼乾坤剑,说:“你们尽胡闹,我老了,干不成什么了,生怕你们闹出不好的结局来。”他说完,半闭起眼睛假寐。
丁斌急忙拉了李存义的袖子一下,二人悄悄溜走,李善长半眯的眼中看见了,也没叫他们,也没叫把乾坤剑和索靖的字带走。
李善长留下了乾坤剑和索靖的字画,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胡惟庸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马上召来陈宁、涂节、吴云等人密谋。有些事,胡惟庸允许他们知道,有些事他是单线接触,像明州卫指挥使林贤的那一步棋,任何人他都不会告诉,那是他最后一招棋。
陈宁说:“太好了,李善长接受了乾坤剑,和索靖的字,就等于把乾坤拱手送给丞相了。”
胡惟庸故意低调,他说李善长什么也没答应,反倒担心弄出事来。
涂节认为这是默许了,他生怕李存义他们闹出事来,反过来理解,就是希望咱们一举成功,别闹出事来。
吴云说:“他说他老了,什么意思?”
胡惟庸说:“坐收渔翁之利呀,我们成了,他是功臣。我们败了,他什么罪过没有,他说自己老了,什么也干不了。”
“这老滑头。”吴云说。
“他有这个态度很好了。”胡惟庸说:“真让他挑头,事后推他当皇帝吗?只要他支持,这就是一面旗,到时候就有天下一半人跟着他倒向咱们,正如陈御史中丞所言,乾坤剑虽贵重,也没有乾坤沉重。”
说起动手时间,他们都主张越快越好,一来夜长梦多,容易有变故,二来朱元璋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就会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人头落地,汪广洋就是个例子。他胆小怕事,够滑头的了,却不料前几天朱元璋突然在早朝时宣布贬官,到海南岛去流放!可又没说什么原因,当胡惟庸费尽心机让达兰探来底细时,他吓得浑身上下汗毛直竖,竟是因为麻奉工告诉他要毒死刘基的事,而汪广洋装聋作哑,没有上奏。
陈宁说:“你们听说了吗?皇上追补了诏令,让汪广洋自裁,赐死了。”吴云说:“不是流放海南岛吗?”
胡惟庸证实,赐死的上谕是昨天发出的,汪广洋还在路上,也许还犯愁怎样在那瘴疠之乡度过余生呢,现在不用发愁了,皇上给了他一个痛快的。吴云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呀?”
陈宁说:“没人敢问,我问了一句,皇上说,他明明知道御医下错了药,致刘基误被毒死,却隐匿不报。”
吴云以为这是个好消息,看样子麻奉工把过失自己揽过去了?不然皇上怎么说下错了药?胡惟庸说:“麻太医又不是白痴,他供出别人,自己也是个死,说下错了药,不一定死,聪明。”
陈宁提醒说:“不管怎么说,风声太紧了,皇上疑心越来越重,及早起事为好。丞相最好亲自到李善长家去一次,告诉他实底,他可以装聋作哑,事成封王,事败不牵连他,他旱涝保收,只有这样,他才能站在我们一边。”
陈宁说:“有必要再敲他一下。”
送走了陈宁他们,胡惟庸突然记起今天是与达兰见面的日子。他心烦意乱,本没心思去眠花宿柳,不过不去也不行,那是个惹不起的主。今天达兰显得特别亢奋,明天朱梓就要去长沙就藩了,达兰居然要胡惟庸给朱梓拨三千精兵护送,并且说完事就把这三千羽林军留长沙,做潭王的亲兵。
胡惟庸说她疯了,“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带兵不犯忌吗?按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各王可以有三千亲兵,再多了就不行了。没有必要留下皇上的羽林军。”
为了说服达兰,胡惟庸出了个主意,“不妨到了长沙自己招兵,自己请教师爷训练,那才是心腹,皇上的兵能对别人那么忠心吗?”
“这主意好。”达兰乐了,但她也明白,“招募军队,要花很多钱的,粮饷、军械、营房、马匹,你从国库里给我拨付!”
胡惟庸心里暗暗叫苦,不知怎样应付她,按她的主意办,非成了她的替死鬼不可,但又不能得罪她,便说可让潭王先走,他随后与户部、兵部商议,用个变通的办法筹措练军的款项,达兰这才暂时不闹了,两人相拥着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