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怎么不去死!还活着干什么?我要是你,就一头撞在棉花上碰死算了!省得污染空气!“尖锐的骂声穿过门,几近响彻整个走廊。
一道更为暴燥的大吼传了出来,蕴含了少许的不敢质信:“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讥讽地说:“有何不可?望楠是你的亲生闺女,你怎么不说你怀疑我给你戴绿帽子?还不是那个死老太婆在背后乱嚼舌根?去啊!你怎么不和她过在一块儿呢?”
“砰——”是东西落地的声音,大概又是打碎了什么,又或者是有人被打倒在地?
“你TM 放屁!”狂怒的吼叫再次响起,“那是我妈!望楠的奶奶!”
“奶……奶……?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咳……咳咳……我……祝她出门就被车撞……死!”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再次高亢起来,以至于出现了破音。
张扬站在门外,垂手伫立,苍白而冰凉的指尖几近透明。他紧抿的唇线森白,展现出干竭的温情。遮在额间碎发的眼睛目光晦暗不明,清辉的月华如纱,从走廊的小窗照射进来,随着树影明明灭灭,不可琢磨。风起树摇,叶子晃荡不定。
他的眼睛里有一场风暴,从起伏到狂风肆虐,再到死水的绝望,不过是须臾的片刻之间。恍惚中,手脚已经麻木,唯有晚风从半开的窗缝中进来,在张扬的身边盘旋,吹起了他的衣角。他就那么站着,在月光下化为一座雕像,仿佛要在那里,就那么地站下去,一直一直……
很久很久,但到底多久,张扬也不知道,也许是半个时辰,又也许只有几分钟。他站在那里,任凭心底角落里涌出的黑暗将自己淹没,灵魂累了,满目疮痍。他……累了,想要放弃,但究竟是要放弃什么,他……无从追寻。眼前渐渐出现重影,一点点的黑掉、占据了他所目及的世界,胃里翻江倒海,好像有什么东西拼了命的向上顶。恶心……难受……胃液折磨空荡的四壁,仿佛要消化掉早已负重不堪的胃袋。不!那已经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器官了,带着零零落落的糜烂。他知道,胃病犯了……这是连着二顿都没怎么动筷子的原因,不是他不想吃,而是就算他强迫性得吞咽下去,也会全数呕吐出来……
他……必须尽快回家……
张扬哆嗦着找出钥匙,颤抖着打开了门。
他进门刚抬起头,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眼前,不仅仅是一片狼藉,玻璃的碎片中参夹着艳红色的新鲜血迹……
“要是望楠是个男孩子,我还用受那死老太婆的鸟气吗?我含辛茹苦地把望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切!结果都得到了什么!你向着死老太婆,背着我去找她我没意见,但你也至少说一声‘老婆你辛苦了’啊!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个死鬼什么,我吐出鲜红血你也当红墨水!你怎么不去死!咳咳咳……”破音连连,嗓子沙哑,女人撕心裂肺地冲男人喊叫,两人扭打在一起有阵子了,此时,皆是狼狈地喘着粗气,头红脖子粗地瞪着,不甘示弱,不愿低头。
女人已经没力气了,最后的吵骂仿佛耗尽了她仅剩的骄傲,眼里布满血丝,脸上泪迹斑驳地一屁股坐在凌乱不堪的地上。男人比她要略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阴郁而愤怒的脸上赫然是几道抓痕,衣衫凌乱,正倚在门框边上点烟。
血呢?是谁的血?张扬的嘴唇微微哆嗦,带着不自知的惊恐扫视着房间。
“有本事你吐给我看啊!”又是讥讽的笑。男人动了动身子,再次靠在门框上,没有开灯的屋子光线少得可怜,只有幽幽的月光照进来,红色的烟头明灭不定,在角落里闪闪烁烁。
女人被气得连咳数声,挣扎了一下又无力的坐了回去,像是累到起不来了。只余起伏的胸脯和干涸的泪痕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泽,带着心碎的死灰。
看到了,看到了!张扬的目光焦急地从地面上滑过,随着血迹看到了一把刀——是厨房常用的切菜刀!他扫过染血的刀口,趁着窗外汽笛鸣响时一闪而过的强光,瞥见了角落里男人的手臂。血,还未止住,透过薄薄的衬衫,点点滴落。
挺长的伤口,大概会留疤。在心跳如雷、大脑晕眩中,张扬如是想着。他吐了一口气,用力按了按疼得快要将他撕裂的胃,艰涩地开囗:“爸……妈……我回来了。”
女人闻言,抬头望到了玄关处扶着柜台的黑色身影,气不打一处来,随手从杂乱的地上捞起个墨水瓶砸了过去。
他看着愈离愈近的墨水瓶,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眼前黑影重重,无力的身体负荷太大,却是头晕目眩,腹部绞痛。他……动不了了……
利刃夹裹着风暴,一股脑地冲向了门口佝偻着腰的身影。“大半夜的,你死哪去了?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这么不知廉耻?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念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放学不快点儿回来,去哪儿鬼混了?”
墨水瓶狠狠的砸到他的鬓角,张扬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眼前发黑,视线模糊不清。隐约中,他感到头皮一片刺痛,好像有点湿漉漉的,是破血了吗?他已无暇顾及。他扯了扯嘴角,努力带出抹微笑:“……妈,不是……我留下多问了老师两道题……”女人听到这番说辞,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不少。她依旧呶呶不休,带着无尽的埋怨,却是摆摆手,意识张扬回房间写作业去。他慢慢的挪着步,一点一点地向那个幽暗的房间走去,他,撒谎了……失望吗?懊悔吗?好像,也不呢……有些厌恶,自己,可真肮脏啊……
男人倚着门框,一声不发地望着这一切。
他走过,走过他的心路,走过他的记忆,走过他的曾经,他好像摈弃了过往,向更深的黑暗陷去,沼泽怪拖住他的脚腕,将他拉入不见光的世界。
屋内是无法自抑的窒息感,没有拉上窗帘的玻璃在灰暗月光的折射下显得格外幽深,张扬反手扣上门,是清脆的咔嚓声,有点心慌,怎料却再次惊醒了梦中人。嘈杂的争吵不眠不休,于平地中的一声惊雷,在黑暗里炸起。他的额头冷汗密布,胃还在不懂事地一个劲儿在抽搐。他佝偻着腰,艰难地想要直起身,试了几次,最终选择了放弃,索性顺着门框缓缓滑落里在地。
“你滚!滚啊!”
“老娘从早到晚地忙,为了谁?你到好,啥事也不管,要脸吗?望楠的学费资料费、家里的柴米油盐,哪个不是我出的钱?你就不看看别人家?”仍旧是中气十足的抱怨,扭曲的声音里隐藏着对生活的不满。
“谁让你瞎了眼看上了我?”男人低吼了一声。
是父亲啊……
张扬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挤出一抹微笑。但笑肌也只是抽搐了几下,失败了。
明明暗暗间,窗外汽车的灯光一闪而过,有些刺眼。耳边的争吵声于恍惚间远去,冥冥之中从悠远而被封存的记忆里飘来一句尖锐的话语:“都是因为你!你就是个导火线!”噫……是哪次拉架时被骂的呢……记不太清了啊……门外又是一声大喝:“滚,滚啊!”
……哦,那就滚吧。已经……无所谓了……
晦暗的角落里,他瘫坐在地,木着一张苍白的脸,瞳孔涣散不清。
就这样吧。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