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八大家名篇著译-苏轼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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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潮州韩文公庙碑(1)

【题解】

韩愈死后谥为文,所以称韩文公。他是唐代文学方面开宗立派的人物。他主张复兴儒学,提出恢复先秦、西汉散文优秀传统,带头发起“复古运动”。这实际上是针对骈俪文发起的一场改革文体、文风和文学语言的运动。以韩愈、柳宗元为领袖的一批古文作家,用自己的卓越作品抵制并战胜了骈文创建了苏轼所说的“文起八代之衰”的功绩。

这篇碑文是元祐七年(1092年)应潮州知州王涤的约请,为潮州新建的韩文公庙写的。苏轼在碑文中肯定了韩愈在儒学和文学上的卓越贡献,同时也颂扬了他贬任潮州刺史时的政绩。概述并分析了他一生的遭遇和得失。对韩愈的评价不免有夸大之处。但文章将议论同叙事相结合,行文气势充沛,语句既整齐又活泼,突出了韩愈一生中的重大事件。又渗透了作者的身世和感触,加强了碑文的感情色彩。

后世对苏轼这篇碑文评价很高。《容斋随笔》写道:众家“称颂韩公之文,各极其挚……及东坡之碑一出,而后众说尽废。”《三苏文范》上说:“《韩文公庙碑》,非东坡不能为此,非韩公不足以当此,千古奇观也。”

【原文】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1]。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2],关盛衰之运[3]。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4]。故申、吕自岳降[5],传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6]。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7],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8],良、平失其智[9],贲、育失其勇[10],仪、秦失其辩[11]。是孰使之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12]。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13]则为鬼神,而明[14]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自东汉已来,道[15]丧文弊,异端并起[16],历唐贞观、开元之盛[17],辅以房、杜、姚、宋[18]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19]之,天下靡然[20]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21]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22],而道济天下之溺[23],忠犯人主之怒[24],而勇夺三军之帅[25]。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盖尝论天人之辩,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下不容伪[26]。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27];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28],而不能回宪宗之惑[29];能驯鳄鱼之暴[30],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31];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32]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宁之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33]。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34]。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35],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36]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37]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祐五年[38],朝散郎[39]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 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40],没而有知,其不着恋于潮也,审[41]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42],若或见之[43]。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元丰七年,诏封公昌黎伯[44],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为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词曰:公昔骑龙白云乡[45],手抉云汉分天章[46],天孙[47]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48],西游咸池略扶桑[49],草木衣被昭回光[50]。追逐李杜参翱翔[51],汗流籍、湜走且僵[52],灭没倒景不可望[53]。作书诋佛讥君王[54],要观南海窥衡湘[55],厉舜九疑吊英皇[56]。祝融先驱海若藏[57],约束鲛鳄如驱羊[58]。钧天无人帝悲伤[59],讴吟下招遣巫阳[60]。犦牲鸡卜羞我觞,于粲荔丹与蕉黄[61]。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62]。

【注释】[1]百世师:《孟子·尽心下》:“圣人,百世之师也。”是写韩愈为出身平凡的圣人,百世之师。天下法:《礼记·中庸》:“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是说君子的言和行是天下人的标准。[2]参天地之化:可以和天地的化育万物相提并论。[3]关盛衰之运:和国家命运的强盛和衰弱有密切的关系。[4]其生也有自来:他的降生是有来历的。其逝亦有所为:他的死去也有一定的缘故。[5]申、吕自岳降:申伯、吕侯(甫侯)是周宣王、周穆王的大臣,传说他们诞生的时候,有嵩山降神的吉兆。[6]传说为列星:传说商王武丁的宰相,他死后飞升上天为星宿。《庄子·大宗师》上载传说:“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东维在箕、斗二星之间,天河之东。不可诬也:不可以抹煞。[7]塞乎天地之间:即充满于天地之间。[8]晋、楚失其富:《孟子·公孙丑下》:“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晋楚是春秋时期两个最富强的国家。[9]良、平失其智:指张良和陈平。都是辅助刘邦平定下下建立汉朝的功臣,都是以足智多谋著名的人物。[10]贲、育失其勇:指孟贲和夏育。他们都是古代著名的勇士。[11]仪、秦失其辩:指张仪和苏秦。两人均是战国时期游说列国著名的纵横家,以能言善辩著名于世。[12]“不依形而立”四句:是说重复用四个“不”字,说明了笔力的过人之处。[13]幽:即幽冥。指阴间。[14]明:指在人世间。[15]道:指儒家的学说和思想。[16]异端并起:古代认为儒家是正统,除此以外的学派即道家、墨家等是异端。韩愈《原道》:“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17]贞观、开元之盛:即唐太宗贞观时期、唐玄宗开元时期,都是唐代的兴盛时期。[18]房、杜、姚、宋:指房玄龄、杜如晦,都是唐太宗在位时的宰相。姚崇、宋璟都是唐玄宗在位时的宰相。[19]麾:指挥,号召。[20]靡然:倾倒的样子。[21]三百年:从韩愈提倡古文到苏轼时期将近三百年。[22]文起八代之衰:八代指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旧唐书·韩愈传》载韩愈“常以为自魏、晋已还,为文者多拘偶对,而经诰之指归,迁、雄之气格,不复振起矣。故愈所为文,务反近体,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语。后学之士,取为师法。”[23]道济天下之溺:指提倡儒家的学说,拯救了沉溺于黄老、佛教之说的人们。[24]忠犯人主之怒:唐宪宗崇佛,遣使者往凤翔迎佛骨入宫禁,韩愈上表极谏,触怒了宪宗,要处死韩愈,经群臣营救,贬为潮州刺史。[25]勇夺三军之帅:形容英勇过人。唐穆宗(名李恒),镇州(今河北省正定县)发生叛乱,杀田弘正,拥立王廷凑。唐穆宗派遣韩愈前去安抚,大家都为韩愈的生命担忧。韩愈到了镇州,王廷凑陈列甲士,严兵等待。但韩愈侃侃而谈,说明利害关系,从而说服了将士,平息了镇州之乱。[26]人之辩:指天道和人事的不同。谓人无所不至:指争权夺利的人,什么办法都能使出来,但上天不容许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