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宋词元曲-元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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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关汉卿

关汉卿(约1220—约1300年),号己斋叟。他一生主要生活在大都(今北京),与当时戏曲名流杨显之、王和卿、珠帘秀等均有来往。他多才多艺,是个全能的戏剧家。他一生写了六十多个剧本,主要有《窦娥冤》《救风尘》《拜月亭》《望月亭》等,是我国古代戏剧史上创作最多,成就最大的作家,是元杂剧的奠基人和开山祖。

[双调]沉醉东风·别情咫尺①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②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③”,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④,望前程万里。

忧则忧鸾孤凤单⑤,愁则愁月缺花残。为则为俏冤家,害则害谁曾惯,瘦则瘦不似今番,恨则恨孤帏绣衾寒⑥,怕则怕黄昏到晚。

注释

①咫尺:形容距离很近。咫,八寸。

②阁:通“搁”。停留。此意为“含着”。

③将息:休息调养。

④好去者:犹言好走。者,语助词。

⑤鸾孤凤单:喻夫妻分离。

⑥帏:帐子。绣衾(qīn):绣花被。

赏析

这组曲子共五首,抒离别之情。所选第一首写离别时的依恋,将叙事和抒情有机结合,通过人物的动作、表情和语言展示其内心世界,刻画入微,感情真挚而强烈。所选第二首写离别后的相思,则集中描写人物的心理状态,用重叠句法,层层渲染,真切感人。

[双调]大德歌①春子规②啼,不如归,道是③春归人未归。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一春鱼雁④无消息,则见双燕斗⑤衔泥。

夏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⑥。困坐南窗下,数⑦对清风想念他。蛾眉淡了教谁画⑧?瘦岩岩羞带石榴花⑨。

秋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睡不着⑩。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

冬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那里是清江江上村?香闺里冷落谁瞅问,好一个憔悴的凭阑人!

注释

①大德歌:曲牌名。

②子规:即杜鹃,其鸣声似“不如归去”。

③道是:正是。

④鱼雁:“鱼书”和“雁足”的合称,代指书信。

⑤斗:相争。

⑥绿杨堪系马:喻在外有了新欢。

⑦数:屡次。

⑧“蛾眉”句:据《汉书·张敞传》载,张敞与妻子感情很好,常为妻子画眉,传为佳话。蛾眉,一作“娥眉”,指女子弯弯的长眉毛,形似蚕蛾触须。

⑨瘦岩岩:瘦削的样子。石榴花:此泛指红色的花。

⑩便做:就算,即使。陈抟:字图南,自号扶摇子,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亳州真源(今安徽北部)人。曾修道于华山,常一睡百天不醒。

朴簌簌:流泪貌。

蛩:蟋蟀。

江梅韵:江梅一般美好的容貌和风度。

赏析

这组曲子写闺怨。着意描写不同季节富有特征的景物,细致表现少妇一年四季里绵绵不绝的相思和愁苦,情景水乳交融。语言通俗典雅,用典贴切自然,韵律和谐,诗意浓郁。

[南吕]四块玉·别情①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袖拂杨花雪②。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注释

①南吕:宫调名。四块玉:曲牌名。

②杨花雪:像雪一般的杨花。

赏析

此曲写送别情人无限眷恋和凄惋的情怀。感情深挚,构思巧妙,语言朴素明快。

[南吕]四块玉·闲适意马收,心猿锁①,跳出红尘②恶风波。槐阴午梦③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④,闲快活。

南亩⑤耕,东山⑥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注释

①意马、心猿:意念如狂奔的烈马,心情似急躁的猿猴。形容人的思想动荡,把握不定。

②红尘:本佛家语,指人世间。

③槐阴午梦:事出唐代李公佐传奇《南柯太守传》。落魄侠士淳于棼酒醉后睡在南边槐树下,梦入槐安国,极尽显贵。醒来始知是一场梦,他作太守的南柯郡原是槐下一蚁穴。

④安乐窝:宋儒邵雍(字尧夫)不愿作官,隐居苏门山(今河南辉县),名其居为“安乐窝”,自号安乐先生。

⑤南亩:泛指农田。

⑥东山:在今浙江省上虞县西南,晋代谢安曾隐居于此。

赏析

此二曲写其历尽世态人情,跳出红尘,安于闲适,表达对贤愚莫辨的现实的不满和愤激。用典入化,浅显自然,妙语天成。

[双调]碧玉箫①膝上琴横,哀愁动离情。指下风生②,潇洒弄清声③。锁窗④前月色明,雕栏外夜气清。指法轻,助起骚人⑤兴。听,正漏断⑥人初静。

秋景堪题⑦,红叶满山溪。松径偏宜⑧,黄菊绕东篱⑨。正清樽斟泼醅⑩,有白衣劝酒杯。官品极,到底成何济?归,学取他渊明醉。

注释

①碧玉箫:曲牌名。

②风生:生风。形容弹琴弹得快。

③潇洒:凄切。与今义不同。弄:抚弄、弹奏。

④锁窗:即“琐窗”,镂刻为环形花纹格子的窗。

⑤骚人:屈原作《离骚》,因称诗人为骚人。

⑥漏断:漏尽,指夜深。漏,漏刻,古时的计时仪器。用壶盛水滴漏,上刻度数,昼夜共分百刻。

⑦堪题:值得描画。

⑧松径:指隐居的园圃。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偏宜:恰好。

⑨“黄菊”句: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⑩泼醅(pēi):没有滤过的酒。

白衣劝酒:江州剌史王弘曾派白衣送酒与渊明。白衣,布衣,指无官职的平民。

官品极:最高的官阶。

成何济:顶什么用。

取:语助词。渊明:东晋陶潜的字。他只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泽令,就归耕田园。

赏析

第一首描写音乐,暗传离情。透过抚琴人圆熟的技法和幽雅的琴声,淡淡离愁可感。工巧精致,含蓄隽永。第二首以秋日赏菊饮酒为题,融入渊明故事,结合自然,不着痕迹。对高官厚禄的鄙薄,对现实的不满,皆涵咏其中。

[商调]梧叶儿·别情①别离易,相见难②,何处锁雕鞍③?春将去,人未还,这其间,殃及煞愁眉泪眼。

注释

①商调:宫调名。梧叶儿:曲牌名。

②“别离易”两句: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③锁雕鞍:比喻阻止征人远行。柳永《定风波》:“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赏析

写别情,情真意切。化用前人诗句,出之自然。仍是字字本色,明白如话而含蕴深厚,耐人咀嚼。

[仙吕]一半儿·题情①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②,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③。

注释

①一半儿:曲牌名。

②嗔:怒,不满。

③肯:答应,许可。

赏析

此曲写女主人公委身情郎的复杂感情和矛盾心理。细腻逼真,“俊语连翩,艳情飞荡”(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

[南吕]一枝花·不伏老①[一枝花]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②。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③。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④。

[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⑤。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⑥,打马藏阄⑦,通五音六律滑熟⑧,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⑨,伴的是玉天仙⑩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吟诗,会篆籀,会弹丝,会品竹。我也会唱鹧鸪,舞垂手,会打围,会蹴鞠,会围棋,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侯,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注释

①一枝花:曲牌名。又名“占春魁”。这一套数通常由一枝花、梁州、尾声三曲组成。如在尾声前加写曲子,即称“隔尾”。不伏老:即不服老。

②出墙花、临路柳:暗喻妓女。

③煞:拈、弄。休:语助词。

④折柳攀花、眠花卧柳:暗喻嫖妓。

⑤盖世界:犹言普天下、全世界。班头:首领、头目。

⑥分茶攧竹:当时妓院的两种技艺。分茶,均匀地为客人注茶。攧竹,画竹。

⑦打马藏阄(jiū):古代的两种博戏。打马,李清照有《打马赋》,可参看。藏阄,或叫藏钩,类似猜谜。

⑧五音:又称“五声”,指宫、商、角、徵、羽五个音阶。六律:古代分音律为阳声(单数)和阴声(双数)各六个,阳声称为六律,阴声称为六吕。六律即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

⑨银筝女:乐妓。银台:此指梳妆镜。

⑩玉天仙:此指妓女。

金钗客:指歌妓。金缕:即《金缕衣》,唐曲调名。金瓯(ōu):盛酒器。

风月功名:指演杂剧等活动。

玲珑、剔透:形容物品精巧,光洁明亮。此指人十分聪明灵活。

锦阵花营:指歌楼妓院。都帅头:总头领。

子弟每:指嫖客们。围场:此指妓院。

蜡枪头:“银样蜡枪头”的略语,喻中看不中用。

铜豌豆:元代市语,是妓院对那些老押客的暗语。

恁:你们。锦套头:表面殷勤内里狠毒的圈套。

梁园:汉梁孝王所经营的兔园,又称梁苑,故址在今河南商丘以东。

东京:五代至北宋都以汴京(今河南开封)为东京。

章台柳:章台汉长安街名,娼妓所居。韩思念宠姬柳氏,有《章台柳》词云:“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篆籀(zhòu):写古字。即大篆。

弹丝:演奏弦乐,如琵琶之类。

品竹:演奏管乐,如箫、笛之类。

鹧鸪:指《瑞鹧鸪》《鹧鸪天》等曲调。

垂手:指大垂手、小垂手等舞蹈。

打围:打猎。古时围场打猎,故名。

蹴鞠:踢毯。鞠(jū),一种实心牛皮球。

双陆:古博戏名,又称十二棋。

三魂:道家谓人身有三魂,即胎光、爽灵、幽精。地府:道家称冥中(阴间)为地府。

七魄:道家谓人身有七魄,即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冥幽:佛教语,犹言冥土,亦即地狱。

烟花路儿:指勾栏妓院。

赏析

这一套数是作者自己思想、性格和生活的具体写照。

元末熊自得说他“生而倜傥,博学多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析津志》);元末明初贾仲明以其“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帅首,捻杂剧班头”,“姓名香四大神州”(《凌波仙》吊词);明臧晋叔称他“躬践排场,面傅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元曲选序》)。这些评议的准确性恰好从这一套数中得到印证。

这是关汉卿散曲的代表作。构思奇特,高度性格化,语言本色当行、泼辣诙谐,充分体现了关曲的艺术风格和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