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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帅克当兵

帅克接到通知,限他一个星期以内去接受参军的体格检查的时候,正躺在床上,他的风湿症又复发了。米勒太太在厨房里给他煮着咖啡。

也就是这个时候,帝国军队正从加里西亚莱伯河岸的森林全军溃退下来,塞尔维亚南部成师的奥地利军队正狼狈地吃败仗,奥地利陆军部忽然打算起用帅克,希望他把帝国从危难中拯救出来。

帅克觉得有必要和米勒太太谈一谈关于他即将要参军的这件事,他可不想上次他被抓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又出现一次,所以还是必须谈一下。于是用沉静的声调从卧房里叫他的女仆——

“米勒太太,米勒太太你过来一下。”

米勒太太走了进来。

“请坐,米勒太太。”他的语气中有种不同于平时的庄严,这让米勒太太心里直犯嘀咕。

“老爷,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帅克忽然从床上坐起来,说:

“米勒太太,你知道吗?我要从军去了。帝国的形势相当危急了。不论怎么看,情形都很糟,所以他们才召我入伍。在北线,为了保卫克拉科夫,我们的主力被吸住啦。南线上,敌人正向匈牙利进军,我们要不赶快还击,他们就要把整个匈牙利都占领啦。”“可是您的风湿还没有好,还不能下床呢!先生,我还是给您找个大夫吧!”

“那没关系,米勒太大。我会坐着轮椅去投军。这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你不用为我难过,也不用过分的担心。我已经想出一个好主意了,你记得街角上那个糖果店老板,好多年以前,他曾用轮椅推过他那瘸腿的爷爷——那可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去换空气。他有我要的那种玩意儿。亲爱的米勒太太,你就用那种轮椅把我推到军队上去吧!从现在的状况来看,除了我的腿有点不听使唤,其余部分证明我是很合用的一把炮灰。而且如今国难当头之际,每个残疾人都应当走上他的岗位。现在你尽管煮咖啡去好了。”

米勒太太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可是她不想让主人看见,于是转身回厨房里去了,在那里偷偷饮泣。她倒是没有为奥地利的明天担忧,而是想她可怜的主人,身体不能动弹还要应征入伍,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又让帅克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当兵的情形,想起那些长官和战友,于是他唱了一首军歌,表达他内心的激动和英勇。

我们驰骋在战场上,

太阳照耀在我们身上。

前进,前进,前进!

我们在战场上,

我们在心里向主祷告,

请保佑我们打胜仗。

前进,前进,前进!

帅克唱得很起劲,但是米勒太太却十分害怕,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帅克继续他的演唱。

上帝保佑我们打胜仗,

守卫公路和桥梁,

打到敌人的后方。

前进,前进,前进!

我们要大战一场,

不管鲜血往下淌。

我们是英勇的好儿郎,

为国立功不怕枪弹。

前进!前进!前进!

我们的攻击要加强。

“我的先生,您别再唱了,您别再唱了,这样会招来很多麻烦的,您知道吗?”

“马上,马上我就唱完了!”

帅克得意忘形地把这首意大利人打奥地利人的战歌唱下去——

我们的攻击要加强,

我们的军需要跟上。

早点打胜仗,

早点回故乡。

前进,前进,前进!

米勒太太终于受不了了,她觉得有必要去找一个大夫,于是就奔出房门去找大夫。

一个钟头后大夫来了,帅克正在打盹。他似乎忘记了他刚才的行为,睡得很安稳,呼吸也很顺畅。

身材魁梧的大夫用手在他脑门子上按了一下,看看他有没有发烧,然后叫醒了他,说:

“您躺着别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维诺堡来的帕威克大夫。现在我来给您检查一下,请伸出手来给我看看,然后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看一下。对,就是这样,现在,您把这温度表夹在胳肢窝底下,对了,就这个样子。别动,您父母是得什么病死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那样死的,和别人一样。”

“哦,我的先生,我想您是太激动了,您现在身体很虚弱。我建议您什么都别想,躺在床上静养几天比较好。那些参军啊,打仗啊,都先放到一边,静养要紧,我给您留下一点药,可以帮助您镇静。至于服用的方法,我会告诉米勒太太的,您就放心好了。好好休息吧。”

于是,正当维也纳面临重重危机,不断的号召奥匈帝国内各个民族都要作出忠君报国的切实榜样的时候,帕威克大夫却在为帅克的爱国热忱开着溴化物[3]并且嘱咐这位英俊骁勇的战士帅克不要去想入伍的事。

这位医生出门的时候又叮嘱了一遍:“很好,继续保持仰卧的姿势,好生静养,我明天会再来的。”

第二天他又来了,米勒太太告诉他帅克病得更加厉害了。“更厉害啦,大夫,夜里他的风湿症又犯了。痛得睡不着觉,您猜怎么着,他唱起国歌来啦。拦也拦不住,真的是有点病糊涂了,他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帕威克大夫又对他进行了例行检查,除了情绪方面有问题之外,膝盖的风湿没有恶化,于是帕威克大夫只好又添了些溴化物的分量。

第三天米勒太太说,帅克更严重了。想出了许多忠君报国的新花样,而且正在付诸实现。米勒太太为此头疼不已。他让米勒太太下午出去,给他找一张标出他所谓的战场的地图,晚上他就开始东想西想起来,他说奥地利一定会赢。还说了一些其他莫名其妙的话,米勒太太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于是医生问有没有按照他的叮嘱按时服药,米勒太太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才说到现在还没有去取药呢,晚上帅克就喝了一点粥,其他什么也没有吃。于是医生就生气了,拒绝给这种不遵医嘱的人看病,他对帅克发了一阵火,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帅克也觉得医生没有什么用,于是也不再另外找医生了。

又过了两天,帅克出现在壮丁体格检查委员会。在这期间,帅克做了适当的准备。比如说他带了一顶军帽,是他叫米勒太太替他借的。然后,他还带了轮椅和拐杖,又是叫她去街角糖果店那里去借的,就是那老板曾经用来推过他那瘸腿爷爷——那脾气暴躁的老家伙——去换换新鲜空气的。恰好糖果店老板也还保留着一副拐杖,作为一家人对他们先祖父的纪念。帅克连这个也一起借走了。他的胸前还佩带着新兵们佩带的鲜花,这个也是米勒太太替他置办的。

再过两天帅克就要离开了,米勒太太恋恋不舍,虽然他与帅克之间以前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是总的来说,帅克还是一个比较宽厚的主人。眼见他就要奔赴战场了,米勒太太走到哪里都抹眼泪,她一下子瘦了许多。

在这样一个难忘的日子,帅克从军成了布拉格的街上忠君报国的动人榜样:

一个双眼红肿的老妇人推着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头戴军帽的人,帽舌擦得锃亮,手里挥动着一副拐杖,外套上面还装饰着一束艳丽刺目的鲜花。不用看也知道是要去参军,但是残疾人都这样的热爱祖国,十分令人感动。最与众不同的是,这个人看起来情绪很高昂,对于战争,充满了别人所不具备的信心。他沿着布拉格的街道嚷着:

“打到贝尔格莱德去!打到贝尔格莱德去!”

他的后面聚集了一大堆的看客,主要是些没人理会的浪荡汉,是在帅克出发入伍的房子前面聚集起来的。开始只有几个,后来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大约有好几百人。帅克觉得很得意,似乎大家都在向他致敬,为他这样英勇的忠君报国的举动。大家的眼光都与平时不同,那些妇女的眼中似乎还有泪光在闪动。一个大学生也跟在帅克的身后大声地喊:“打倒塞尔维亚人,打倒塞尔维亚人!”

这样庞大的队伍影响了治安,所以警察都跑过来了。他们还以为发生了骚乱什么的,十分生气地将人群疏散开了,这是非常时期,他们对什么事情都异常的警觉。

他们非常失望,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叛国案,而是帅克要参军而已。为了防止他继续扰乱治安,就由两名骑警把帅克连他的轮椅护送到壮丁体格检查委员会那里。帅克觉得十分荣耀,毕竟不是每个参军的人都能有专人护送的。

】第二天,报纸上就登出来了,就是在《布拉格官方新闻》有一篇文章,写得慷慨激昂:

残疾人奋勇参军

昨天一位手执拐杖的残疾人坐在轮椅上,由一位老妇人推着来参军,此情此景,实在是一种神圣感情的动人表现。我们捷克的子弟,身体虽然有点残疾,但是还是抱着满腔的热情自愿投军,希望为国家为君主贡献自己的忠诚和勇敢,甚至于献出身家性命。布拉格大街上很多人大声疾呼“打到贝尔格莱德去!”更加证明布拉格人民对我们的国家及皇室之热忱拥戴。国难当头的时候,这样的精神更加证明我们国家的热血男儿对君主莫不急于竭诚报效,对皇室的忠诚天日可表。

其他的报纸也将这个作为头条,大篇幅的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一回。《布拉格日报》也用类似笔调描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志愿从军的残疾人的行为感动了很多人,他的后面还跟着一队德国人,他们用身子防护了他,以免他遭受协约国的捷克籍特务的殴打。

《波希米亚报》登载了这段新闻,呼吁对这位残疾的爱国志士加以奖赏,并且说,凡德籍公民愿对这位无名英雄有所馈赠的,可以径送到该报馆去。他们将会把这些东西都送到英雄的手里。

一时之间,大家都将帅克看作大英雄,报纸上也大肆渲染。体格检查委员会主席鲍兹大夫办事向来不容许人胡闹,他对帅克的举动有独到的眼光。两个半月以来,经他手检查的一万一千名壮丁中间,有一万零九百九十九名查出是装病想逃避兵役的,剩下的那一个,当鲍兹大夫喊“向后转”时,如果那不幸的家伙没中风,也一定会同样被抓起来的。

“把这个装病的逃兵带走!”鲍兹大夫确定那人已经死了之后说道。

就在那难忘的一天,帅克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了。

“由于神经不健全,体格属最下等,”军曹长一面翻阅着档案,一面说。

“你还有别的什么毛病吗?”鲍兹大夫问。

“报告长官,我有风湿症,膝盖也肿了。可是我宁愿粉身碎骨,也要效忠皇上。”帅克谦逊地说。

鲍兹恶狠狠地瞪了好兵帅克一眼,嚷道:“你想装病逃兵役!”然后冷冰冰地对军曹长说:“把他关起来!”两个士兵用上了刺刀的枪把帅克押到军事监狱里去了。米勒太太扶着轮椅在桥上等帅克,直至看到他被刺刀押解的时候,她流了泪,掉头就走,把轮椅丢下,再也没回去管它。

刺刀在阳光下面闪烁着,走到雷迪兹基元帅的纪念碑下时,帅克回头对跟在后面的人群喊道:

“打到贝尔格莱德去!打到贝尔格莱德去!”

纪念碑上的雷迪兹基元帅用梦幻般的眼睛俯瞰着好兵帅克,看他拄着两根旧拐杖一瘸一瘸地走远了,大衣兜里还插着一束新兵入伍的鲜花。押解他的人绷着脸,告诉行人说他们正在把一个逃兵押到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