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昕充满矛盾地跟着我往旅部侧门走:“我说牛排,孟班长咱们再找机会去看吧,你还是得先跟我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
“相信我,没看上去那么严重,冬雪那里包扎的东西很齐全,让她给我处理处理就行了。”
经过侧门,站岗的是位面生的新兵,我们说明情况,倒也挺痛快地放行。我牵着孙昕走进阴冷潮湿的隧道,思绪被拉回初次抄近道的光景,那时候隧道之外还属于炎夏,我和冬雪刚开始交心;那时候是我与小川的第一次见面,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在隧道尽头坚挺如石像的侧影;那时候我总嫌日子过得太慢,如今回首却觉得曾经的美好流逝得太过匆忙,要说慢,谁慢得过小路口的冬天。
我们来到清净的小院,走廊的门没有锁,门上贴了张字条,是冬雪的笔迹,似乎写得着急:樱子,如果你来了,就去机关三层会议室叫我,站长临时通知我去整理会议纪要,我给你留了门,要是时间不急,就在咱们屋等我。——冬雪
“这下好了,孟班长还不在。牛排,你受伤了就在这里歇会,我上去叫她回来给你包扎。”孙昕说着就转身往机关走。
我望了望那扇熟悉的窗户,没拉窗帘,里面的摆设依旧,只是冷清了些。不知怎的,我突然生出了近乡情怯的犹豫,我没听她的话走进“咱们屋”,我知道那里是我再也回不去的近在咫尺,它给予的自由轻松早已不属于我……
我就着走廊的台阶坐下来,意兴阑珊地垂下脑袋,就在这里等吧,等它的主人回来。我盯着地面,无声地走过来一双制式皮鞋,在我面前停下,抬头打量,竟然当然是小川。
“你们连队终于舍得放你出来了啊?”
“这不是整出个工伤,才有机会开溜吗?”我摊出手来给他比划一下。
他蹲下身,托起我的掌心看仔细:“怎么扎进这么多刺,你干什么去了这是?”
“砍柴。”
“通信连没人了吗!让女排长干这活儿?”
“男兵走坑道去了,人手不足。我想着兴许能出来,就主动要求参加的。”
“是不是傻?”他拧着眉头瞪了我一眼:“以后别冒这头了啊,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干不了这些!等着,我去拿药箱给你处理一下。”他说着起身,突然回头望了眼我们宿舍,又看看我,低垂的睫毛闪过一丝犹豫:“外面冷,你去电话房等我。”
“嗯。”他好像有点明白我的拧巴。
任川很快拎着一个医药箱跑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大卷胶带和热毛巾。
“这是干啥?想DIY大型创可贴吗?”
他白了我一眼,捧起我左手手掌,用热毛巾轻轻擦拭,随后扯出一大截宽胶带,附满我的掌心,他的手掌就这样隔着胶带用力按压我的手掌,而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忍一下啊。”话音还没落,就“噌”地一声迅速把胶带给揭了下来。
“嚯~!”
“您这反应……怎么这么爷们呢?”
“哎呦喂……我刚说夸夸你这偏方还不错,你就来损我!又不怎么疼,难不成我还得跟您叫上两声?小川啊,你看你看,胶带上真粘下来好多小木刺!”我激动地把右手抻给他:“这边这边,也给我粘一下!”
小川没好气地笑着又瞪我一眼,边帮我粘右手掌的刺,边说:“你别高兴,这法子也只能处理掉扎得不深的小木茬儿,那些长一点粗一点的木刺,一会还是得用针挑出来。”
“不必不必,大可不必!”我吓得想把手抽回来:“不用管它,长长自己就出来了!”
他用力把我的手往自己面前拽了拽:“甭想,不弄出来,等感染了更麻烦!你知道害怕,下次就别那么冲动跟着人家上山去砍柴。”
“…………”
冬雪和孙昕赶回来时,正见着我在电话房里滋哇乱叫地挑刺,平静无波的任川同志左手抓着我的手掌、右手持着一根烧过针尖儿的银针,从容精准地把尾端发黑的木刺从我掌心拨离出来,成功后他夹了朵碘伏棉球往伤口处旋上一圈,淡定地抬眼看我:“唉,真没出息,这就给吓出一头汗!要是真去了卫生队,落在方大夫手里,你还不得晕过去?”
“方大夫?”
“就是卫生队手最‘黑’的老方啊,”冬雪进来抓起我的手看了看:“还好,不算太严重。你要相信我小老乡的手艺,他跟老方学过几招,老方老喜欢他了,嚷嚷着要收他为徒呢!”
小川把针收起来,对冬雪说:“姐,刺我基本都挑干净了,剩下的口子,你回屋给她包扎一下,东西都先放你这里。”
“成,你赶紧回去吧,让你们连长看见了也不好。”冬雪收拾起医药箱,带着我和孙昕回宿舍。我刚想跟小川正经八百地说声谢谢,没成想他回过头丢给我一句:“长记性了没?”好胜的我硬是把“谢谢”给咽了回去,不假思索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冬雪的手艺也不是盖的,很快就给我包了个漂亮的“掌套”:“就知道你做不来那些,怎么去了通信连,人就变成一根筋了呢?还有你,孙昕,也不知道劝劝她,还跟着一起去。不是说你们多娇贵,可毕竟一直在旅部跟前过日子,没吃过基层连队那些苦。底下的连里,女孩子个抵个能顶上个小伙子,早都被磨出来了!你们听说了没,就前年过年那会儿,你们连也不知道哪位主官安排了几个女兵去杀猪,那场面可热闹了!把猪给砍的呀,身上插着把刀、流着血跑了一路,都快到旅部了才被炊事班班长给追上的。你就说你们连的女兵飙不飙?”
“真的假的?我的天呐,太够劲儿了,哈哈哈……”孙昕乐得倒在冬雪的床上。
“我听马静说杀猪可热闹了,倒没想到他们会让女兵去杀猪……”我笑着摇摇头,想想自己的身手,在作风硬朗的通信连确实显得弱不禁风,难怪成为连长看不上眼的目标。
一想到连长,我脑海里闪过他嘴角那个冷笑,那是一根又细又长的刺,冷不防扎疼了我的心,可谁又能替我把它拔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