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五载,大唐名将王忠嗣身挂朔方、河东、河西、陇右四镇节度将印,控制万里,自此深受李林甫嫉妒。
天宝六载,忠嗣将军状告安禄山怀有异心,劝说圣上小心提防,此事被李林甫拦截。
天宝七载,李林甫使出“借刀杀人”诡计,怂恿皇帝任王忠嗣为帅,出兵攻打石堡城,忠嗣将军常年与吐蕃征战,自知石堡城地势险峻,吐蕃又倾全国之兵把守,如若强攻,伤亡代价太大,便上书皇帝请求伺机而动,圣上勃然大怒,李林甫趁机诬告将军“私通太子”。皇帝本欲将其处以极刑,幸得哥舒翰等人求情,便将其谪贬为汉阳太守。
天宝八载,忠嗣将军郁郁而终,年仅四十五岁。
齐震东闻此噩训,嚎啕大哭,王忠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亦师亦友,交心数十年,遂令齐瑾瑜千里奔赴汉阳,前去吊唁。
自颜天纵上山到如今,又过了六个年头,他整日没羞没臊地黏着无期和蔷薇,二人逐渐知道了他的脾气秉性,心肠倒也不坏,就是过于调皮捣蛋,也不烦他,权当自家多了个淘气弟弟,凡事都让着他。
三人整天厮混在一起,颜天纵最小,排老三,又因他活泼好动,人长得也瘦小,久而久之便多了个“三猴子”的外号。
天纵和无期一样,每日出早课,尔后是正课,下午两人一起在田间劳作,傍晚时分去山顶砍柴,然后送给农户,五年下来,村子里每家每户都送过两三遍木柴了。
都说一母同胞的兄弟还各有迥异,无期和天纵的性情也是大相径庭。
无期勤快,依旧每天第一个起床;天纵散漫,动不动便找借口逃课,总是无期和蔷薇帮他打幌子掩护。
无期聪慧,同样是臧锋传授的剑招,他总能快速领悟,然后一板一眼、规规正正的打出来;天纵机灵,倘若一两遍学不会,便使些投机耍滑的本事,却又总能歪打正着。
无期像是秦克己养出来的孩子,正直果敢,眼里不揉沙子;天纵像是朱莫岐教出来的,圆滑机灵,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相互过得去就行。
无期谨慎细腻,愿意揣摩别人的心思,自己心事儿也多;天纵豪迈乐天,没日没夜的嬉嬉闹闹,从没见他恼过谁,就算今日恼了,明儿个也就忘了。
只一样事,小哥俩步调从来都是一致的,便是给山下送柴这件事,无论刮风下雨两人从未间断过,也从不糊弄了事。
这一切纪本初等人都看在眼里,即便有时颜天纵调皮闯了什么祸,也没人和他计较。
山下村民也喜欢这热心肠的小哥俩,每次下山总被塞些东西回来,有时是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有时是几个刚腌好的咸鸭蛋。
某日清晨,无期和天纵像往日一样提前来出早课,二人到时,臧锋已经等在台上了,同行的还有朱莫岐,问安之后,臧锋把他们领到抛石子的地方,要检验他们的腕力。
无期随手捡了颗石子,尔后凝神聚力,手腕灵巧一抖,“嗖”得一阵破空之声划过,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只见那枚石子已扎进了树干之中,引得天纵一阵叫好。
自始至终无期的臂膀都未曾晃动一点,全仗手腕之力。
天纵也不差,虽然没把石子镶进树干,但也凿出一个药丸大小的凹坑。
臧锋还算满意,向二人投去赞许的目光。
颜天纵猴急道:“回禀师傅,我的臂力也长了,如今我和无期均能使用二石之弓!”
话刚说完便被臧锋训了一顿,“你这猴儿又胡说,能开二石弓和用此弓平稳射出箭矢乃两码事,所需力道也相差甚多!”
臧锋又言:“五年来你们的力道和身法都有了很大长进,但无论是爬墙上树还是挽弓射箭,你们用的都是‘力’。无论蛮力还是巧力,都是‘力’,今日我教你们如何用‘气’。”
无期不解,便问师傅:“什么是‘气’?”
朱莫岐轻摇折扇,洋洋自得道:“大而言之,天地万物以及浩瀚星空皆由气组成,皆有气在运行。《列子》有言‘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三国时期,董允也曾说‘夫天,元气也,皓然而已,无他物焉’。气能聚云成雨,也能御风移山,还能融血为精,从而孕育生命,可以说世间万事万物都离不开气的操控。”
待小哥儿俩消化了他刚才所讲,朱莫岐又说道:“小而言之,人、畜、树木,呼吸吐纳皆为用气,气乃是你我体内,为五脏六腑和四肢百穴提供生机的力量源泉。”
朱莫岐反问他们二人:“何为五脏六腑之首?”
燕无期答:“心乃脏腑之首。”
“没错!正是心脏,心脏为身体提供血液,是生命之保障,人无心则死,那你们可知为身体提供精气的是哪里?”
无期天纵皆是摇头。
“为身体提供精气的乃是丹田!丹田运气于周身经脉、运气于血液之中,气衰则体弱,气壮则体康。内家高手可将周身之气收于丹田,再随意调动丹田之气聚于身体某一部位,若聚在掌心,可将石头拍成齑粉;若聚在指尖,可将铜铁戳破;若聚在脚底则可一步三丈,凌空而行。”
朱莫岐说到此处,无期顿时醒悟,当年在湡水河畔亲眼看见秦克己踏水掠波如履平地,自己这几年也学了《飞燕功》,可只是叫身体轻盈了一些,距离秦克己的境界相差甚远,原来并非自己技巧不熟,乃是不懂用气之法。
朱莫岐又道:“刚才所说只是最基础的‘聚气’和‘运气’,内家高手中绝顶天资之人更是用气来打通自己周身经脉,若能如此,一来可以心神合一,将天下所有武学融会贯通;二来可用于护体疗伤,百毒不侵,这是较为高深的‘运气’之道。当运气之道再熟练一些,便可参悟‘纵气’之术——将气逼出体外,纵于剑尖,便是剑气,剑锋未到剑气已至,到那时草木竹石均可为剑,天下再无敌手!传闻南诏国有一种武功,可直接化气为剑,十丈之外挥手伤人;北方渤海国也有一种招式,可化气为盾,天下兵刃皆无法靠近。”
朱莫岐面色平淡,说得很是轻松,无期和天纵二人内心却早已波澜四溢。
气运周身打通经脉已超出了两个少年弟子的想象范畴,至于师伯最后所说,纵气于剑,化气为盾,那又是何等武功,世间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二人正出神之际,臧锋淡然道:“你俩且瞧着!”——只见他向地面凌虚一抓,手里竟多了片树叶,指尖晃动,二人尚未瞧仔细,两丈外的石壁“砰”得一声便裂开了,一时火星四溅。
颜天纵登时瘫在了地上,燕无期也是吓得浑身激灵。
两人皆是目瞪口呆!
当日在平阳城外的树林中秦克己也曾这样做过,可无期二人并未看见,再者,秦克己以树枝为暗器直插树干,相比于今日臧锋以落叶崩开石壁,又是两种不同的境界。
臧锋收了气劲,淡然道:“这便是纵气。”
“师傅教我!”
“师傅教我!”
向来沉稳的燕无期也安奈不住自己的情绪,兄弟二人嚷嚷着要臧锋传此神功。
臧锋难得露出一次笑容,语重心长道:“只要记性不差,外功招式都可速成,唯独内力是日积月累而来的,非一朝一夕可成。今日我先教你们聚气的诀窍,你们可知丹田在什么部位?”
颜天纵道:“以前二师伯教过,丹田便是关元穴,在肚脐下方三寸之处。”
“聚气便是气沉丹田,说简单了,就是个呼吸吐纳的方法。吸气时会阴用意,轻轻上提,气顺之时可连体多次,此为浊气,将浊气升于顶;呼气时放松,慢速沉气于丹田。若觉得‘胸中空洞洞,腹中沉甸甸’便算是学会了聚气。”
臧锋便如此反复的教了多遍,直到日近正南,无期天纵二人都熟练掌握了“聚气”之法。
吃饭时,白蔷薇听伙房说义父今日上山来了,便叫了无期和天纵,相约一起来看望他。
待三人赶到时,恰巧碰上秦克己赤着上身在火炉旁边打铁,铁匠世家出身的颜天纵对这等场景早已司空见惯,蔷薇和无期却很是好奇,以前只是知道秦伯伯是个铁匠,亲眼见他本人这样打铁还是头一回。
此时正值春寒料峭之际,秦克己光着上身却也大汗淋漓,手中铁锤不断敲打着石台上的胚子,三人仔细瞧着,见那胚子已经有了大致模样,似乎是一顶头盔。
“你们万春师兄昨天夜里回来了,住不了几日又要往别处赴任,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想趁他还在宗府,连夜打一副新的盔甲送给他,也算我这个作师叔的一点心意。”
秦克己关怀后辈在一剑宗是出了名的,他为人庄重,宗府上下都很尊敬他。
秦克己一语成谶,这也确实是他最后一次再见雷万春,没过几年安禄山造反,雷万春辅佐张巡死守睢阳,最终殉城而亡。
无期三人都知道纪本初年轻时收了个岁数比他小不了太多的徒弟,就是这万春师兄,万春师兄先在卯门修行,随后被调至寅门学习兵法,再后来就被宗主安排到军中任职了,五六年来众人也只见过他一两次。
话分两头,此时雷万春正在自苦厅和自己师傅说些军中之事。
纪本初问:“昨日面圣,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雷万春满脸苦涩:“自从前些日子皇上下诏停了鱼符,我这折冲都尉这回真成闲职了。”他叹口气又道:“停了倒也痛快,军府早就名存实亡了。”
纪本初安慰他:“不光你那亳州如此,天下七百余座折冲府都已是空壳子了。”
雷万春道:“先皇在位在时人人争着从军,不仅赋税可免,全家也跟着光荣,稍有战功还会大得奖赏,奈何世风日下,官场乌烟瘴气,芝麻大的小官也敢纵容族人圈地占田,战事又接连不断,饭都吃不上了谁还肯从军卖命?人人都以当兵为耻,找各样理由抗拒征调。就在去年,亳州一个九品儒林郎,他老家祠堂被大水冲了,竟跑到我这里来借兵修自家祠堂,听说别地豪门更是过分,竟把军府的将士当做自己奴仆使唤!合着我们入伍就是来给这些贪官污吏当下人的!”
他越说越气,也亏得是在自己师傅面前,否则依他这火爆脾气早就掀桌子了。
“徒弟最忧心的还并非如此,放眼天下,偌大京师首府竟无兵可用,再看那些个边疆节度,动辄拥兵十几万,若他们哪个有了异心,挥师南下,这京畿之地又无兵可守,后果不堪设想呀!”雷万春是个直人,想到哪儿便说到哪。
纪本初见苗头不对,急忙制止,并劝他:“当初送你从军时我就曾言,尽好自己军人本职即可,不可妄议朝政,如今你倒给忘了。”
雷万春连忙点头称是,师徒两人许久不见,纪本初也不想说教太多,把气氛弄得这样紧张,缓和了一下口吻,问道:“陛下此番派你往何处就任何职?”
雷万春摇头苦笑:“陛下封了我一个屯田中郎将,后日去睢阳上任,弟子戎马半生最后竟落了个垦田的将军,大丈夫不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苦也!苦也!”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到:“昨日朝圣,安禄山也来了,他求陛下任他为河东节度使,陛下竟然应允了!即便师傅不高兴,我也要说,安禄山现已是三镇节度,此人又非我族类,不得不防。”
纪本初摆摆手道:“好啦好啦,其他几位师叔还等着你呢,抓紧去看看吧,此外,睢阳城的高适与我有旧,此人素有大才,你上任之后可与他多联络走动。”
却说秦克己那边,雷万春上任睢阳之事他尚不知晓,仍在专心铸他的盔甲,突然一拍脑门,道:“差点忘了说正事,杨贵妃三十三岁寿辰快要到了,宗主将携手汪正一起入宫贺寿,汪正身体有恙,让大弟子齐瑾瑜代他入宫,齐瑾瑜会先到这里拜见宗主,明日正午你们都要穿上礼服到非命殿外候着。”
三人皆都诧异,蔷薇小声嘀咕:“来就来嘛,万象门的人又不是没来过,何须搞得这样隆重。”
白蔷薇声音不大,秦克己还是听见了,笑道:“这次不一样,一来齐瑾瑜是代表万象门进宫贺寿的,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二来,他父亲齐震东早年间曾和你们师公一起共事,关系匪浅,我们更要以礼待之。齐瑾瑜这次不仅仅是来拜寿,他父亲被朝廷追封为‘上柱国’齐瑾瑜也是来谢恩的,眼见齐家势力不减反增,宗主自然要多拉拢齐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