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景灭门一案,秦克己连同大理寺、刑部查了两年,未果,心灰意冷之下带白蔷薇拜入一剑宗,悉心教她武艺。
天宝四载,玄宗皇帝命翰林院翻阅古典,以《尔雅?释天》为依据,特此下诏,改“年”为“载”,以歌功德。
商州上洛郡,上洛郡亦称“上雒”,最初乃是秦国大夫商鞅的封地。
此处崖高谷深、关塞众多,先秦时期又是秦楚边界,历来乃兵家必争之地,相传楚怀王便是在此处被扣押,终客死他乡,荆楚后人每谈及此地总有悲凉愤懑之情。
如今天下承平已久,这商州城亦是车水马龙、钟鸣鼎沸,热闹非常。
城中有一家客栈名曰“仙客来”,在此处也算得上小有名气,此时正是晌午时分,食客颇多。
客栈二楼有一个四方讲台,台前立着一个三尺见方的书桌,乃是评书先生讲茶之地,只见桌上放了一把折扇,一块醒木,另有一副白汗巾叠得整整齐齐。
台子后面立有两根柱子,分别写着“开席高朋满座”、“挥扇口若悬河”。
不一会儿台上来了个穿青色长袍的老头儿,这人白发长须,身形癯瘦,姿态挺拔,毫无佝偻之状,倒也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老爷子姓墨,是这里的说书先生。
墨老头儿上台后向着周边作揖三次,张口先问:“列位客官可曾听过一剑宗?”
底下有人搭茬:“天下第一大宗派,当然听过!”
老头儿眯着眼睛又问:“当今宗主是谁,列位可知?”
台下继续搭茬:“如今是纪本初宗主在掌舵。”
“纪宗主是威震江湖的大侠,诸位听过他的名号也不稀奇,我若再说一人,您肯定不知。”墨老头甚是笃定。
“你倒是说说看呀。”
先生又道:“列位可知纪宗主的师傅是谁?”
台下食客小声议论,但并未答话,可见纪本初师傅的名号并不那么响亮。
老头儿捋着长须,笑意盈盈道:“纪宗主的师傅姓柴,名讳晚风,是一剑宗的上一任宗主,列位不曾听过他的大名并非因他武功不济,想当年晚风先生也是江湖上拔尖的高手,不然也调教不出‘剑宗七子’这样的人物。”
台下有个年轻人嚷嚷道:“那为何不曾听人谈起过?”
“晚风先生才华横溢,通五经贯六艺,颇有古贤遗风,只是不热衷于追名逐利,因他生性过于淡泊,在任之时,一剑宗虽说不上败落,却也日渐式微,可惜可惜……”墨老头叹口气,摇了摇头。
到底是老艺人了,讲起话来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老爷子又道:“但若真要溯其根源,一剑宗的衰败却并非始于柴晚风,还要再往上数算,晚风先生的师尊姓牧,名讳无双,要说这牧无双,那更是人中龙凤,贤中翘楚,人称‘举世无双牧公子’,牧无双哪哪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为情所困,受此羁绊,丢掉了师傅传下来的大好基业。”
老头儿停下来观望,见台下众人尽是聚精会神之态,愈加来了精神,侃侃而谈:“至于牧无双的师傅,那简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此人便是一剑宗的开山祖师——陆元一!”
突然,“啪”得一声,醒木一敲,老爷子示意大伙儿闭口止语。
“今天小老儿给大伙儿讲上一段‘一剑宗开山祖师陆元一单骑救主’的故事”
“话说这陆元一并非纯正的中原血统,其父名叫陆博韬,乃是拂菻人,敢问各位客官,你们可知这拂菻国位于何处?疆域几何?子民多少?”老头竟还卖起了关子。
又道:“这拂菻国非吐蕃,非靺鞨,亦非回纥,它和我大唐并不接壤,西出安西都护府,经吐火罗,过大食国,继续西行便是拂菻国。
陆博韬早年常随叔父到西域各地经商,久慕我大唐盛名,后独自一人求学于长安,为了方便,便给自己取了个中原名字。
此人心灵手巧,会修葺宫殿、营建水利,颇受太宗皇帝赏识,初为虞部司主事,后被授于工部郎中之职。”
老爷子喝了口茶,继续讲到:“此后陆博韬便在我大唐安家定居,并娶长安姑娘张氏为妻,生有一子,取名陆元一。
据传这一半夷人血统的陆元一长得倒是精致,可奈何顽劣异常,不读四书之论,不学韬略之策,更不喜舞刀弄棒,只爱游山玩水周游列国。
贞观十八年,太宗皇帝兵分三路,御驾亲征高句丽。陆博韬因善于研制攻城器械,便让他代领库部郎中令一职,伴驾东征。
我朝大军跨越辽河,相继攻克卑沙城、白岩城,兵锋直指安市城,可这安市城是个要塞,城内将士又是负隅顽抗,一时久攻不下。
话分两头,且说这陆元一游玩至朗州武陵郡境内,不知为何竟八年未归,只是不断捎有书信回家,谈及自己巧遇一位得道高人,有意随此人习武修行。
八年时间转眼即过,这日陆元一学成归家,听母亲谈起东征之事,他关心父亲安危,便一人单骑,快马来到了辽东。
陆元一抵达安市城之时,恰赶上太宗被困封龙山,这封龙山原本叫驻骅山。好端端的,天子怎会被困在封龙山上呢?
只因安市城久攻不下,双方互相掣肘陷入了僵局,眼见深秋来临,如此拖下去对我天朝大军极为不利。
江夏王李道宗想了一条引蛇出洞的计策:让世勣将军佯装天寒而匆忙撤军,引诱贼军出城,自己于城北二十里设伏。
太宗采纳了李道宗的计策,并附加一计:命斥候散播假消息,说皇帝水土不适,身体抱恙,再令李世勣撤退时留下全部粮草辎重,装作匆忙班师之状,如此贼军必信。
可古语有言‘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太宗计谋虽妙,无奈却被内奸告密,敌军来了个将计就计。
拂晓时分趁着天色模糊,只派了小股骑兵追赶李世勣,大军却从偏门出城,沿小路摸上驻骅山,直冲太宗中军大帐,太宗皇帝身边只有少许亲卫,且战且退,最后还是被困在了主峰之上。
高句丽正欲大火烧山之时,陆元一抵达战场,见这般情景哪里还顾得上多叙父子情谊,陆元一简单询问战况之后,又是一人单骑来到安市城下,途中三拳两脚截获了敌兵三支铁枪。
陆元一威名赫赫的一生便从这三支铁枪开始了。
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了如此高深的武功,只见他抛出第一支铁枪,这铁枪宛如刀入豆腐一样,直插城墙之中!
乖乖!这是何等的力道!陆元一轻点脚尖,竟然跳起两丈有余,径自落在铁枪之上,如履平地,又向高处抛出第二支铁枪,再一动身离地面已有四丈距离。
城垛上的守卫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第三支铁枪如法炮制,只是须臾之间,陆元一大气不喘地登上了安市城的墙头,直奔城主大堂而去。也就盏茶时间,陆元一再次出现在城头上,只是这次手里提着两个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一个是安市城城主杨非春,另一个是泉盖苏文派来的督邮。
高句丽军兵早就吓破了胆儿,谁敢拦他!陆元一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拎着一人,径自跳下了城墙,飘忽落地,三人毫发无伤。
真乃天神下凡也!”
老爷子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讲到:“陆元一驾马来到封龙山,贼军见主帅被俘,四散逃去,或被长孙无忌率军截杀,或苟且逃回安市城中,龟缩去了,自此,封龙山之围不攻自破!
太宗皇帝大喜,连连称赞陆元一武功盖世,冠绝天下。
当即下令,命左右侍卫处死杨非春二人。
陆元一上前劝阻道:‘据在下所知,城内将士之所以如此顽抗,皆因李世勣将军曾言,我大军破城之日,鸡犬不留,这才激起了安市城的抵抗情绪。在下也知道此乃世勣将军的恐吓之言,并非真要屠城,陛下如若斩了此二人,不但没有儆效作用,只会让城内军民反抗到底’。
太宗听见这话,不但不怒,反而喜欢他这直言敢谏的性格,于是由此作罢,放二人归城去了。
太宗欲封陆元一为将军,让其为国效力,征战辽东,陆元一婉拒道:‘在下学艺之时,家师再三警示,武功只可用来止戈扶困,断不能借此逞凶’
眼见已经入冬,安市城依然久攻不下,奈何天不佑我大唐,太宗皇帝体恤将士寒冬之苦,只得悻悻而归。
回朝之后太宗又欲封陆元一为左金吾卫中郎将,陆元一再次拒绝。
并上表曰:‘得天子垂青,在下诚惶诚恐,非在下不知进退,一再驳怒龙颜,实乃性情粗鄙,不堪重用,在下有意开山立派,戍卫京畿,传陛下尚武之风,育天朝虎狼之师,元一立誓,永保我大唐社稷。至于辽东战事,恕在下妄言,陛下大可不必倾举国之力讨伐弹丸边隅,只需多派小股劲旅不断骚扰,他日高句丽必从内部自亡’
陆元一言辞恳切,太宗就此作罢,给了他一个‘天威护国大将军’的虚衔,准许他以华山为根基,可在华州境内开创宗派,并亲自赐名一剑宗。”
老头儿叹一口气道:“一剑宗创派至今,历六帝,已逾百年,风光过,也落寞过,可谓饱经风霜,如今依旧是天下武林的翘楚。嗟呼!嗟呼!”
醒木一拍,老爷子又道:“今日就为大伙儿说到此处,欲知一剑宗后事如何,待下回分晓。”
台下顿时躁动开来,有拍掌叫好之声,亦有嘀咕议论之声,唯独大厅西北角靠窗的那位黑衣食客嘴角轻轻斜挑一下,似有哂笑嘲弄之意,尔后丢下半吊铜钱扬长而去,自始至终并未有人在意他的去留。
“墨老头儿,再给我们多说一段呗!给我们讲讲当年万象门为何脱离一剑宗,自立门户这事吧。”一个年轻后生起哄。
老头干咳一声道:“此间缘由颇为曲折,涉及层面众多,非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明白,待下次小老儿再说于客官听。”
“坊间都说两年前的端阳比武,原本是一剑宗获胜了,最后关头纪宗主迫于各方压力,让了汪掌门一招半式,可有此事?”
那人对墨老头的搪塞并不满足,于是复问。
墨老头听见此话竟然一改慈相,狠狠瞪了他一眼,恐吓道:“不清不楚的事情不要乱讲,小心祸从口出!”
那后生自讨无趣,低下头悻悻地喝了口茶水,与他同桌之人也是个年轻小伙子,见气氛尴尬,便转开话题,冲台上喊道:“老爷子,英雄豪杰的故事你讲得够多了,下次能否多讲讲那皇宫里的趣事呢?”
老爷子笑骂:“混球小子们,饭吃完了,戏也听足了,忙各自营生去吧,休要拿我老头儿打趣,我岂不知你们安的什么心思?那些子虚乌有的故事,讲出来要吃官司哩。”
老头儿走至楼梯口,兀自转身,阴笑道:“若真想听些有趣的,过了酉时来城南土地庙前的大槐树下吧,小老儿的趣事只讲给叫花子和赤脚落魄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