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抹那么多,天气这么热,黏糊糊的。”穆倾倾催促着,让何田儿别再继续上药。
“那怎么行?您是个姑娘家,身上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好?”何田儿不为所动,坚持着继续上完药。
穆倾倾笑嘻嘻道:“反正是在脖子后面,又不是在脸上,不打紧的,再说,师父配的药灵着呢,怎么会留疤呢?倒是阿勒那边,你可得上心些,他被野蜂蜇了好几下脸,他那人,比我更心大,你若不盯着点,他指定是不会好好擦药的,到时候脸上留下几个疤,有的人可就要哭了哦!”
何田儿嗔怪道:“姑娘就别拿我打趣了,今天甭管您说什么,都得老老实实把药涂上三次不可,公子可说了,这药不够量的话,效果不好。”
穆倾倾一听陆植的名字就烦,但也知道人家何田儿是好心一片,她还是得领情,忍耐着上完药才小声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拜他所赐,我还不至于伤着呢。”
何田儿耳朵多灵,又素来知道他们二人虽一同在丹心阁随同公孙年学医,但并不亲厚,便好心劝道:“要去一线峰采灵芝,可是您自己决定的,不关公子的事。”
穆倾倾不情愿地承认:“这我知道,我就是迁怒于他,明明可以早点给我们解药,偏偏等着我们栽跟头才出手相助,虽然我没正式拜师,但好歹有点同窗情谊啊,哪知他这般冷酷。”
何田儿小声替陆植说了句话:“他也是为您好啊,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如此鲁莽行事了!”
穆倾倾扫她一眼,何田儿又笑:“是,您已经够仔细了,带着穆勒,打听清楚了地方,还询问了当地的危险,也带够了药,可去做这种事,本来就是最不周到了!”
穆倾倾不耐道:“我就是想给师父尽点孝心。”
不用何田儿说,陆植当时拒绝给她灵芝说的话就自动冒出来了:“师父不差这一口吃的,你若真想尽孝心,就打起精神来好好学医,你若能把溜出去闯祸玩乐吃喝的精神分一半放在学医上,也不见得是现在这种半吊子水平。”
穆倾倾有些郁闷,她也知道,不光何田儿,丹心阁的所有人都崇拜陆植。凭良心讲,她对陆植最大的不满,就是因为他总是板着一副长老脸教训她,哪怕他做不到如公孙年一般宠爱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以啊,偏生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光对她,连带着小师弟唐家玄也是,一旦功课出错,劈头盖脸毫不客气。
所以前些日子遇到有人上门向陆植提亲时,穆倾倾就想,他不用娶妻,抱着医书过一辈子就行了,哪个女人能愿意当孙子,被他一天到晚教训个没完。
说到陆植,他这几年独自问诊,医好患者不在少数,公孙年医术高超,被尊称为医仙,但他每年都要两次去京城为皇室问诊兼送药,一来一回耽搁数月,且平时还要去附近各处出诊,经常不坐堂,原本一些奔着公孙年来的人,听闻陆植是公孙年的嫡传底子,有时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他那里也得到医治,渐渐的,小医仙的名号也就这么传开了。
丹心阁一直为皇家供药,虽为避免树大招风一直低调行事,但在当地地位超然,就连县城父母官以及州府官长都格外关照,毕竟他们虽有实权,却未必得见天颜,而丹心阁之主公孙年虽为一介布衣,却一年间有两次与皇室面对面,单凭这份殊荣,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无数人前来学习,丹心阁基本来者不拒,但也不会刻意腾出时间教,想要学习典籍,或者在药房观摩都可,除去供给皇室的秘方,其余治病救人的方子一概敞开,随意学习,学完由得他们各回来处,唯一死命,却是不准打着丹心阁的名义行医。
前朝时候因为丹心阁初设,仰仗着皇家的颜面,一时门庭若市,时间久了,阁里的普通配方,基石医书基本都被看了遍,也传阅了出去,举国学医者皆知,而真正价值千金的秘方,除去丹心阁当家主事人,就连嫡传弟子也无从得知,所以,到了近些年,已经很少有人特意来丹心阁学医,他们也得以再过回以前的清净生活,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打眼一瞧,还以为这只是一家普通药馆。
丹心阁正式收的徒弟不多,且极为考验天分,外加看本人对行医是否真的感兴趣,用公孙年的话说,他忙得很,没工夫在平庸之人身上耗费精力,行医这件事,若想要大成,一是天资,二是刻苦,缺一不可,方成大家,他不贪心,能遇到一个也无憾,所幸,他时运不薄,到现在的年纪,一共收了三人,大徒弟早些年采药时不幸坠崖过世,如今就剩陆植和小师弟唐家玄二人。
唐家玄年纪尚小,资质虽佳,却难有大的建树,唯独陆植,一马当先,医术高超,加之相貌英俊逸朗,大有赶超公孙年声望的架势。
人嘛,若是才高八斗,或是相貌出众一些,总难免会有些心高气傲,陆植也一样,所以一直有些瞧不上穆倾倾。
当年公孙年带她回来,治好她的病后,还顺便让穆倾倾跟着学医,并且破天荒地亲自督导,着实让陆植很惊讶,尤其发现她并没什么特殊天分,学习上也不甚认真,让陆植看得相当恼火,很是不服气,以为师父就是碍于她郡主的身份才会另眼对待,但没等他太过不服气,就有些后悔了,他宁愿公孙年亲自教,因为师父太过忙碌,所以监督学习以及时常辅导穆倾倾的重担就落到了陆植头上。
待到他亲自调教,却发现穆倾倾不止是在行医上没什么天分,而且相当顽劣,让她背个内经穴位,两天都背不下两页,可你若让她出去找个好吃的烤肉摊,她准能毫不迟疑地告诉你在东大街醉贤居斜对面的巷子里的深处的大柳树前的赵家的隔壁的第三个蓝色门帘的小门头房做的最好吃最正宗。
想要惩罚,可公孙年也没正式收徒,穆倾倾便指他师出无名,连师父本尊都不罚,任由她,他一个大了一岁的小年轻充什么长辈。
有次陆植实在忍受不了,在她把药用的穿心莲和做菜用的穿心莲弄混了,差点配错了药之后,终于决定要出手整治她,让她抄书,穆倾倾不肯,想要关禁闭,都不用别人帮忙,她自己就有一身武艺,翻墙跳楼不成问题,关也关不住。
待要想要抽出戒尺敲她,穆倾倾躲得比兔子还快,但陆植也是功夫傍身的练家子,两下就封住她的去路,不等戒尺落下,阿勒破门而入,将穆倾倾护在身后,半点不许他动,陆植以前只知道阿勒是穆倾倾的贴身护卫,皇家培养出来的死士,武功高强,但他自负从小也是随着名家习武之人,至今未见对手,自忖自己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阿勒也没想到,来到安宁县之后,为了保护穆倾倾,第一个跟他动手的人竟然是陆植,事不关生死,两人都留有余地,只是比了招式,阿勒出招狠厉直接,陆植很快便察觉出自己不是他对手,果断停下,挥挥手,让阿勒带他的主子走。
穆倾倾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满脸兴高采烈,临出门时还示威地瞧了陆植一眼,心里暗道:别觉得自己整天牛气哄哄,看看,功夫不如人了吧?
哪知陆植像是能读懂她的表情,冷笑一声:“我习武不过是为了防身健体,又不是当营生,真正靠的是医术,功夫上输了又如何,你若想笑,大可直接说出来。”
穆倾倾听他说得坦荡,面上讪讪的。
“倒是你,我教你你不肯学,无妨,也不必对我有所交代,等师父回来,你自己去同他讲好了。”陆植悠悠说道。
穆倾倾咬了咬唇,心一横,决定推门就走。
陆植加了一句:“只要你觉得对得起师父待你的一番心意就行。”
穆倾倾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回身不怎么友善地瞪他:“行啊你,陆公子,小医仙大人,还是您厉害,诛人诛心呢!”
陆植闲适地掸掸袖子,像是并不意外她会留下,笑笑,一脸得逞地指着那本医术:“戒尺我没那本事打得着你,那就好好抄书吧,免得日后你出去,连对门裁缝认识的药都不如,真真不好看。在丹心阁待过的人,哪怕像田儿芷青这样的丫鬟,包括后厨的丽婶,都能张口既来背出十来个方子,你总不会连她们都不如吧,你好歹是师父亲自教导的,多少用点心成吗?脑子里别整天想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陆植说得不无道理,穆倾倾理亏,忍,回头就乖乖抄起了医书,只是陆植要求全书抄三遍,她偷懒,抄了一遍算是交差,陆植也并没有深究。
从那之后,穆倾倾依旧对医书提不起兴致来,倒也多了几分认真,心里盘算着,她是注定成不了什么医仙医圣的大家了,但最起码寻常小病得看得了吧,总不能真的败坏了师父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