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跟随水莲真人沿途经过几座城池,但却始终没有停步,显然天宫还要在白玉京的更深处,不过这一路上路人极多,并且进进出出井然有序,很少能够看见冲突发生。
水莲真人神情有些忐忑,他不清楚初代古祖想要去天宫的目的是什么,但身为泽家的一员,他必然是有求必应,因为泽家有位老祖曾受到过初代古祖的提拔,所以才使得他们有如今的超然地位,在整个海界都算得上是鼎鼎有名的大家族。
两人不断走街窜巷,很快就进去一条偏僻巷子,这里光线昏暗,无法看清巷子尽头的模样,直至古来微眯眼睛,发现不远处突然有五颜六色的光芒亮起,看起来像是招牌在闪耀。
“天宫到了,我在外面等您。”
水莲真人不敢随同进入,只得站在铁门旁边,闭上眼睛耐心等待。
古来微微颔首,他用指节敲击铁门,如在碎角沙一般,道:“有人在吗?我想要咨询些问题。”
店铺内无任何动静传出,但是铁门却忽然哐当一声敞开,露出天宫店铺独一无二的内饰,里面除却一张桌子就是两把椅子,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古来迈步走进,铁门又哐当一声关闭,他自然而然的坐在椅子上,将自己从老头那里得到的令牌拿出,放在桌子上后缓缓推到前方,耐心等待天宫成员的到来。
时间缓慢流逝,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古来的对面,有个身穿麻布衫的青年落座,他仔细打量了几眼令牌,这才轻轻点头,像是认可了什么,他眼神平淡,没有任何波澜,道:“您稍等片刻,我去唤祖师来。”
“可以。”古来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他看起来从容淡定,没有因为等待而焦急。
不过出乎古来所料的是,等来的并不是碎角沙内的老头,而是一道缠绕着流光的布带出现要将他直接带走,这速度快到甚至连伸手拿起桌上的令牌都做不到,古来只得有些遗憾的叹气一声,随着那阵光芒消失在此地。
就在古来刚刚离开后,一名步履蹒跚的老头从墙壁中走出,他鬼鬼祟祟,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可是当他发现店铺中并无他人,只剩下一块令牌时才终于松了口气,甚至连背都不禁挺的笔直,看起来是威严满满。
老头大摇大摆的走到桌子旁,他用指尖拈起令牌,确认真的是当初自己交到古来手中的令牌后,眼睛滴溜溜一转,这才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令牌上,阔步走向店铺外面。
水莲真人一直站立在门旁,他静静吐纳,保持心神稳定,在此等待着古来从店铺出来。
老头脚步无声,甚至没有一丝气息,乃至于站在老道旁边都没有被察觉,直到他主动咳嗽一声,水莲真人这才惊醒,他赶紧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先行一礼,恭敬道:“前辈,请问有事吗?”
老头闻言,立即吹胡子瞪眼,他踢了水莲真人的屁股一脚,冷哼道:“这是你们古祖的令牌,记得等会别忘了交给他。”
水莲真人冷汗直冒,他在白玉京的地位可算不上低,但今天碰到的却全都是这种大人物,甚至一根手指就能轻松碾死他。
“前辈……”水莲真人神色有些难堪,这要是被外人知道自己被踢了屁股,再稍加传说,估计他在其他年轻人心里的严厉形象就要全毁了。
老头表情微变,只见他的眼中露出鼓励,拍了拍水莲真人的肩膀,感慨道:“你要是能够在一百年内再上一层楼,我不介意推选你进入海宫候补,成为游荡诸天世界的外宾。”
水莲真人不是傻子,他清楚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而且自己也没有什么强大背景,所谓的泽家也只能在暗界声名远扬,但却还不至于让自己被天宫老祖看中,因此必然是古祖那边暗中做了什么,才让自己得到这份福报。
他面色感激,对老头再次行礼,道:“多谢前辈,晚辈定不负您重望!”
老头很满意水莲真人的表现,他伸出大拇指,将令牌交给对方,这才背着双手走回店铺中,轻轻关上铁门,他坐在古来对面的椅子上,望向桌子那头露出会心一笑,喃喃自语道:“不愧是你,哪怕深知自己不会复返,会迷失在未知的那一边,也仍要承担这份天大的因果。”
“时至今日,历史依旧能够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也唯有你的光芒能够跃过时间照耀当世,背负起支离破碎的众生天命。”
很快,老头如同孩子般笑了起来,他对前方伸出手,像是在邀请着某人,轻声道:“岁月悠静,圣道无情。人心不定,改天换命。若问其名,请君细听。”
头顶的灯光昏暗摇曳,但老头对面那张椅子上,却突然有一位青年落座,他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非常从容的伸出双手叠放在桌上,哪怕他并没有做什么,却依旧有种莫大的威严传出,像是屹立不倒的城墙矗立于此,恢弘伟岸。
“古祖,别来无恙。”老头捻了捻胡须,笑着问候道。
“老头,少跟我来这套,要知道我留下的神念一共就这些,叫一次少一次,你还是要多珍惜点才对。”青年虽沉稳如山,但却还是有些无奈,他语气平缓,没有忘记叮嘱老头需要注意的事项。
老头嬉皮笑脸,他可不会管这些,顺手从桌子下面摸出烟斗,便如老顽童般敲了两下桌子,说道:“古祖啊,你猜怎么着?你的过去身突然跑来了!要知道平常听到的那些事情可都是从未来而至,他们虽然无法改动历史,但也能够知晓些鸡皮蒜毛的小事。然而放眼整个古今未来,也就只有你不按常理出牌啊,竟是直接顺着岁月长河从上游跑到下游来,啧啧,真是厉害!”
青年微微摇头,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杯温好的茶水,在唇边抿了一口,道:“你想多了,能够从过去观看未来事物的生灵太多了,他们不过是不想无事踏足岁月长河罢了,而我应该也只是失足而已,不用担心这些莫须有的小事。”
青年说完想了想,补充道:“即便是我,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老头听到这话却不乐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脑袋往前一拱,使得头顶原本就稀疏的发丝更加凌乱,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整个宇宙都环绕着固定的规则前进,包括岁月长河亦是如此,而凭你的力量完全可以撬动其走向。”
“所以,你是故意将自己拽过来的?”老道眯起眼睛,他倒并不是针对青年,只是对这件事情有些好奇罢了。
青年喝了口茶水,淡定平静,缓缓说道:“世事无常,谁又能全都说清呢。”
老头见青年不愿直说,赌气似的坐回椅子上,自顾自的开始抽起闷烟,偶尔瞥上一眼对方,可当视线交汇后便立即看向别处。
“老头,你刚才做的事情有些多余,所以我便将其归还了。”青年细细品味着茶水,虽然有些滚烫但却并无妨碍,因为最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他这一缕神念便会消散殆尽。
“哪来的多不多余,反正迟早都要发生。”老头吧唧吧唧抽着烟,不时哼哼几声。
“是会发生,但不是现在。”青年莞尔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老头嘿嘿坏笑,他吐出一连串烟圈,一环套上一环,道:“你说是这样说,难道就真的不想让当初的自己早些知道这点破事,否则我怕你再吃一个大亏。”
青年满脸真诚,正色道:“我怕我还没回去,你就先被劈死在这里了。”
“如果真能带回过去,那么一切都值得。”
老头有些惆怅,敲了敲烟杆,抬头看向头顶的灯光,不禁哑然失笑,他眼神暗淡几分,轻轻摇着头。
青年没有搭话,因为自从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后,有些事情就会愈发清晰,甚至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只需要略微思索就能够找到答案。
“古来,你说可不可笑?”老头直呼其名谓,丝毫不惧天道惩罚。
青年将茶杯放在座子上,散出气息击散即将降临的劫罚,他看向这个曾对他照顾有加的老人,问道:“我身上可笑的事情太多,你指的又是哪一个?”
老头突然露出苦涩,他眼中带着哀求,握住对面这个比亲子还要更加亲近的年轻人的手,悲痛至极,颤声道:“别人或许不知,但我却清楚那里的危险,再者现在已经了过去这么多年,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呼唤你,可是……我们却从未听到过你的回音,哪怕是一丝一毫都没有。”
“古来,你的真身……他是否还安在?”
青年反握住老人的手,他眼神略微暗淡,因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故此他真情实意,如实说道:“我亦不知,但是我或多或少能够感觉到,我们两者的联系还没有中断,因此他必定未曾陨落,应依旧在未知中寻觅。”
老人潸然泪下,他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因为眼前这个青年是他看着长大的,不知有多少次,他瞒着天宫高层出手相助,在尽量不留下痕迹的情况下,帮助那个立志前行的少年挣脱无数困境,确保着性命无忧。
无数次目睹过少年的痛苦与坚韧后,在老人的心里,对方早已不是那个被寄托厚望的后起之秀,而是一名与他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反观青年,其实有些事情始终未曾说出口,他只能将那些东西烂在肚子里,无法透露出一星半点,哪怕是眼前这个最为亲近的老人也不例外,因为太过于可怖,会影响到宇宙法则的运转。
青年眉目低垂,他从幼时便向往着外面的天地,期望着有一天能够扶摇而上,冲破这方牢笼,从而迈向更为广阔浩瀚的世界。
“走出的是他,却不是我。”
“亦或者是我,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