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涣上前,熙儿向他温柔的一笑。
张涣一晚上打打杀杀惊心动魄,身心俱疲。
见到熙儿的笑颜,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千值万值。
于是张涣也笑的很爽朗,两人就在晨曦的寒风中心有灵犀笑。
旁边的刘逸灵烟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不过主子高兴他们自然也开心。
两人相见不过片刻话都没来得及说,一队小宦官匆匆向着她们而来。
熙儿眨眨眼睛,无奈地低下了头。
张涣连忙开口问她:“今年的灯好看吗?”
熙儿抬头,眼中泪珠儿潸然而下,强笑着点点头。
好好的上元节与佳人同游,算是彻底泡汤了,张涣甚至不敢想象,熙儿彻夜等候的孤寂难耐。
回到家中父亲又是吹胡子瞪眼睛,勒令张涣在家读书不许出门。
不过这没什么,祖母倒是安慰张涣,这次逢凶化吉实在是三清庇佑。
等到张涣给母亲崔氏请安,却被告知崔氏身体不适正在静养。
张涣有些奇怪,似乎昨夜母亲崔氏并没有出门,这个病似乎些蹊跷。
次日,大朝。
天子铁青着脸面,御案上摆访着吐蕃使臣的奏章。
鸿胪寺的主官胆颤心惊,很不得把头埋到太极殿金砖的地缝里。
好家伙,今日一开朝先是大理寺上奏,禁军莫名其妙杀死一位礼部郎中。
接着兵部上奏,左武卫飞羽擅自调动,提请严厉处分。
更别提国丈祈国公王仁皎上本,字字泣血好不可怜。
现在吐蕃人也跟着瞎闹腾。
说好的‘开元盛世,天下承平’才一个晚上,就弄的这样乌烟瘴气、狗屁倒灶。
左拾遗潘元祚启奏:“臣虽不敏冒死上奏,吐蕃以番屏之国却无臣署之义。
毁盟被约,屡屡扣边,杀我边民毁我城池,实乃禽兽无亲。
今我大唐明主在朝,天下富饶,当起大兵以讨不臣之属。
令天下外藩诸邦国,不敢心存罔纵之心。”
谏议大夫吴兢立刻上前驳斥:“臣请陛下三思,边关烽烟一起难免生灵涂炭。
我朝自高宗陛下以来的国策将前功尽弃。
再者若是要战,需打成什么样子?打到哪里?灵夏防线武备若何?都需要慎之又慎。”
吴兢是左右拾遗补缺干了二十年的老人,潘元祚这个鲜嫩后辈如何能在他面前冒头?
宰相苏颋是出了名的机敏时务,心思细腻,此时他出面启奏:“臣以为二位所说均有道理,然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若是大军一出,府库钱粮可曾充足,马匹军械何处划拨,何人为将如何谋划?等等大事还请诸位慎重考虑。”
这正是老成谋国之言,涉及具体的行动必然需要要看大唐自身实际情况。
然而朝廷掌管马政的是飞龙厩使,自开元以来均是内官出任。
御马监内侍养马,其中贪渎转卖非常严重。
先前还有个马倌讨好张涣,给张涣当过侄儿,可以想象朝廷马政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处财源。
朝中诸臣都是精明练达之人岂会不知其中厉害?
辅国大将军王毛仲,等闲就与杨思勖交好,他家的马球队都是走的内官门路。
王毛仲一身深紫色,从武臣首班出列,睥睨四顾说道:“陛下放心,朝廷若要动兵臣原为陛下巡查天下马苑。去年杨万顺不是还奏报,天下养马十一万匹母畜兴旺得了朝廷赏赐?臣以为,马匹之事放心交给臣来办,定不教朝廷上下失望。”
刚才苏颋的话中牵涉到钱粮,马政的事已经由王毛仲出头摆平。
作为朝廷府库的实际掌控者,杜暹只有硬着头皮出来回话:“陛下,这几年水旱灾害频繁,朝廷多次开仓赈济。
陛下隆恩免去受灾州府钱粮,多者三年,少则一年。
远的比提就说去年六月河南大水,六县水灾陛下就免去了河南府一年的赋税。
更别提灾后重建衙门府库,农具种子都是朝廷府库承担。
至今花费已有六十万贯,府库中剩余不过十几万贯。”
苏颋皱眉,有些不敢相信。
天下这两年基本没有大的战事,户部钱粮上,年年奏报再创新高。
不想秋上统计的二百一拾万贯财货,花用不到半年,府库竟已空虚。
于是他又说:“各地去年赋税如何?开春化冻江南钱粮赋税何时能到?”
杜暹脸色更加难看,上前免冠跪地奏报:“请陛下治罪,臣无能。去年冬天洛水结冰,通往长安的漕船触沉浸而没一百三十多艘船。
南方州县去年发生水灾,钱塘、富春海水倒灌。
朝廷已令南方各州不必押解去年税赋入京,各地自治水灾。”
左司员外郎刘同升不忍杜暹一人受过,于是出班奏对:“杜支使为中使以来兢兢业业勤勉清廉,上下人等有目共睹。
刚才所言之事也是件件真切,近来臣等皆为新春赏赐之事伤透脑筋。
杜支使亲自下令,新春京官俸禄钱粮,折色延后发放,先紧着边军地方冲要。
朝廷近年每每兴建诸多工程,钱粮调度杜支使无不殚精竭虑耗尽心血。
若是诸公执意问罪,户部上下愿全体请罪请朝廷处置。”
李隆基在龙椅上有些坐立难安,杜暹为人他最清楚。
怎么称赞杜暹都过不过分,这人从来不接受别人馈赠,打理府库和皇家内库一丝一毫都马虎。
去年花钱确实太凶,大明宫那边忙的热火朝天。
诸位大臣不是不知,只是不敢明说。杜暹万分忠忱,替皇帝受过而已。
李隆基咬咬牙说道:“钱暂且不提,粮食马匹应当是充裕的。兵部和六军都督府可有领兵的人选方略?”
六军都督府都督不过是宗室王李济鄢挂名,他年事已高经常抱病在家。
兵部郎中韦抗只好出班:“兵部各军镇京察,去年秋天刚完毕。九边十六卫将军各安其位,左右武卫诸将也各司其职。
目前适合此次调动领兵的将军只有二人合适。
其一是定州军马使方便一,还有一人是并州长吏检校兵部尚书张嘉贞。
不过张尚书此时告病在家,方将军从未有过与吐蕃做战经历。请陛下圣裁!”
张嘉贞在并州呆了十二年,自视劳苦功高。
之前多次谋求拜相不成,竟然把自己的弟弟张嘉佑,调到并州附近的忻州为刺史。
去年因为他擅自在并州招募兵士,被举报造反。
张嘉贞星夜疾驰入京,结果‘不小心’摔断了腿。
天子召他觐见,他叫家人抬着他坐在门板朝觐。
皇帝不忍,于是调他弟弟入右武卫任职。结果经过查证,张嘉贞被诬告的也就不了了之。
于是只好升他为检校兵部尚书,不过没有实任,他还在家中‘养病’。
皇帝听韦抗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还有张嘉贞这么一个边军大将,于是下旨命张嘉贞入朝咨询。
事情到这基本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不过鸿胪寺这边还等着朝廷对吐蕃使臣的回复。
御史大夫卢安之上奏:“吐蕃蠢蠢欲动,刺客秘碟在京城活动频繁。
请大理寺和刑部出面侦缉细作,严加排查吐蕃在关内人员。
对于吐蕃使臣所请当予以同意,并好言安抚以慢其心。”
众臣工称善。
接下来就是赵容被掳事件的处理。
京兆衙门处置有功,源乾曜升任侍中。
万年县令李元纮递补为京兆尹。
今日朝会上宰相姚崇宋璟不发一言,这真是奇怪万分。
乾源曜以富平县(今陕西富平县)主簿宇文融,"明辩有吏干",推荐他入京任监察御史。
这个宇文融在富平任上对府库事务熟练,强项‘不阿权贵’最近很有威名。
金安公主的家人在富平抢占民田,苦主上告,他带着衙役上门交涉。
公主府的下人骄纵惯了,怎么会让他一个小小主簿进门?
宇文融直接在宫主府院墙上张贴布告,言明追索公主府‘不法下人’。三日之内若是公主府不交出涉事人等,他就会上书天子请天子下旨申饬。
金安公主不过是个宗室公主,儿子都十六岁大了。
头前两天还在儿子的劝说下,还指挥下人殴打官差嚣张跋扈。
不过三天,她就被汹涌的朝议论吓懵了,乖乖的交出了凶手退还了民田。
原来宇文融派人对金安公主说:“尚衣奉御长孙昕恃以皇后妹婿,与其妹夫杨仙玉殴击御史大夫李杰。
朝堂诸公欲斩昕以谢百官,最后以阳和之月不可行刑,累表陈请,乃命杖杀之。”
还在长安大造舆论,传说权贵占地不法之事。
金安公主自思不及国丈家显赫,不敢承受百官众怒。
再说皇帝和她关系本来就疏远,若是废黜了封地,儿子有以后就没有荣华富贵可享,实在是得不偿失。
……
却说王皇后得知朝会所议,在后宫如何撒泼发怒不提。
武惠妃却心情大好,源乾曜是武后时代旧臣肯定会有利于她,于是开开心心的派人上门送重礼,庆祝源乾曜烧尾。
最终中书门下一直认为,对于赵丽妃侄女被掳一事需要慎重。
一是不能让赵容闺誉受损,二是三司会审需查明朝中何人与吐蕃间谍勾结。
张涣带着刘逸和家将前往京兆衙门,接受三司质询。
刘逸十分担心,他对张涣说道:“涣郎君,三司会审可不是好相与的。虽说郎君也是受害者,朝廷又不敢找吐蕃人的麻烦,千万小心为上以免受了无妄之灾。”
张涣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是非曲折衙门里的老大人肯定会分辨清楚。
我不过是适逢其会,再说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
我一介白身,那么大的帽子我也顶不动。”
众人刚到京兆府门前,刚巧遇到左武卫将军论弓仁打马前来。
论弓仁今天只是一行三骑,没有像上次见到他的势众跋扈。
论弓仁翻身下马,看见张涣等人行礼微微一楞,没有理会他,径直往京兆府衙入内而去。
张涣摸摸鼻子,看吧,大人物都这么牛。
京兆府不过是走走过场,看他们敢不敢叫杨思勖和赵元一过堂?
张涣安抚众人,命他们在外等候自己独自进去。
王容被掳一案发生在京兆府辖地,而且苦主并不是赵家。
此案朝中大佬的命令是‘查明案中与吐蕃阴私勾结者’,所以新任的京兆尹李元纮都在右下首敬陪末座。
主审此案的是大理寺少卿裴银,和刑部侍郎郑任泽。
张涣进了二堂,韦应物和韦家几个子弟已经在一旁垂手而立了。看来他们已经过过一堂了,张涣算是来的正逢其时。
韦应物偷偷的给张涣递一个眼神,张涣还没有看明白,堂上的绯衣大员就把惊堂木拍的山响。
李元纮皱眉,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主位的郑任泽。
“堂下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公堂之上不许交头接耳,此次警告若有再犯丈责二十。”郑任泽板起脸孔,言辞甚韦严厉。
张涣心中一惊,这个从没见过的刑部侍郎对他敌意这么大!
他上前几步走到正中间,向三位大员施礼,恭敬地说道:“小子张涣,京兆长安县人士,参见各位大人。”
郑任泽又要作色,大理寺少卿伸手阻拦。本来要重重落下的惊堂木,力道放轻稍许,不过在肃穆的大堂上还是比较刺耳。
大理寺少卿裴银先行出声:“张涣,本官大理寺少卿裴银,这位是刑部侍郎郑任泽。
我等奉制调查私通吐蕃一事,你且免礼。仔细将那日之事仔细讲来,不得遗漏。”
张涣有些诧异,京兆尹李元纮此时却像个主笔文书官。
他在下首边上原本书记官的位置上坐着,堂堂四品大尹竟然越俎代庖干起了书记的活。
少尹刘堪则像个书吏,站在他身后唯唯诺诺不敢发声。
虽然主审是裴银和郑任泽,可连同是主审的京兆尹都不介绍,实在有些不合朝廷制度。
郑任泽见张涣微楞顿时发怒:“你不过区区一介白身,见了主审官为何不跪?方才裴少卿问话为什么不答,是不是心存鬼祟还不从实招来?”
张涣白身,确实没有功名,不过平时涉及朝廷勋贵子弟,不是从来都没有‘跪答’一说吗?
果然,李元纮看不下去开口说道:“郑侍郎还是以正事为重,区区小节不必细究了吧?”
郑任泽见李元纮解围,只好悻悻地说:“速将此案经过仔细讲来。”
一旁裴银也态度轻松的说:“张涣你且仔细回忆一下,当时案发经过如何切不可轻忽”。
张涣深吸一口气正要答话,旁边大刀金马,在左边坐着的论弓仁就插口:“本将军务繁重,你们几个叫本将前来又不问话。
若是没什么大事,本将就先回营去了。
若有什么疑问,就请几位贵官找我的副将问话吧!”
说完起身要走。
郑任泽和裴银大急,正欲出口阻拦。
若是论官职论,弓仁是左武卫将军的确在三人之上。
此次招他前来不过例行问话,不过他竟然嚣张如此不把三司威严放在眼中?
还是李元纮开口,他双眼微眯,目光专注于手中的文书,也不抬头看论弓仁。
沉声说道:“论将军请稍待,我等奉制问案。伦将军若是不配合,我等也没办法,不过本官只好据实向上禀告了。”
论弓仁身形一滞,讪讪地又回来落座。
似乎是有些放不下面子,口中仍然强硬说道:“要问便问,问完本官军务繁重就不奉陪了。”
郑任泽只好脸色涨红说道:“既然如此,论将军请将当日之事仔细讲来。”
论弓仁轻蔑地直视他的眼睛,说道:“当日我奉杨公之命捉拿贼人,往后的事情已经详细奏报给陛下了。你们要是没看过公文,回去看过再来问我,耽误军务量你吃罪不起。”
郑任泽张口结舌,论弓仁根本就不把他这个文官放在眼中。
裴银赶忙救场,说道:“公文我等已经看过,今日请将军过来不过是当堂说清楚,好给朝野上下一个说法。”
他这话说的漂亮,论弓仁自然愿意给他面子。
“本月十五上元夜,本将奉命率军巡警长安县。约是丑时三刻,接到飞龙禁军传来杨公调兵令牌。命令说是有吐蕃奸细在长安做乱,令我帅飞羽前去支援。”
裴银深思一番却问道:“将军口中的杨公,可是骠骑将军杨思勖杨大将军?”
论弓仁顿时蔑视的瞟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明知故问,朝中还有别人配让本将尊称杨公的?”
好吧,这下连裴银的面子都给了。
李元纮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对二人说道:“本官刚接手京兆衙门,府中别有要事。二位接着审,我留少尹在此,若有需要请到后堂来寻便是。”
说完不待二人挽留,自顾自去了。
这下二官傻眼,匆匆将当日对峙以及诛杀贼人的经过与论弓仁简单询问一番。
郑任泽不开眼,还要他交代,与那些吐蕃人是否早就认识。
论弓仁勃然大怒,起身站起阴阴测测地说道:“本将认识的吐蕃人太多,‘夜半访旧半为鬼’。这位大人若是想听听看,不妨想当今陛下去问,臣之忠心想来陛下清楚。”
一摔袍服,握着腰中紫金鱼袋转身大步离去,连个告辞都懒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