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徐志摩文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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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致傅来义

一九二二年八月七日

傅来义先生:

你的来信震撼了我全人。你真挚的同情今晨带给我一种漫溢心魂而又独特无匹的感觉;我虽然尝过多种欢乐的滋味,但与此却无可比拟!我也没有办法把拨动我最深沉的心弦那一种感激之情传递给你。我一直认为,自己一生最大的机缘是得遇狄更生先生。是因着他,我才能进剑桥享受这些快乐的日子,而我对文学艺术的兴趣也就这样固定成形了。也是因着他,我跟着认识了你。你宽厚温雅的人格,为我开展了新的视野,并且鼓舞有加,使我能亲炙那些博大、美丽和高贵的思想与情感。我希望能多见你面,但难道我还需要再花口舌来表示这个希望吗?只要与你亲近和听到你悦耳的声音就好了。那是何等的快乐,何等的吸引,何等的安慰!是的,英伦的日子永不会使我有遗憾之情。将来有一天我会回念这一段时光,并会忆想到自己有幸结交了象狄更生先生和你这样伟大的人物,也接受了启迪性的影响;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动情下泪。

但请你相信我,你要在西湖的柔波上一舟容与、调弄丹青的美梦,迟早一定会实现的。我已向狄更生先生游说过,邀请他访问中国,借此更新他对东方的印象。我会在这里尽地主之谊。既然如此,你们两位结伴同行岂不是妙极吗!你们可以合作,除了向我国求知心切的年轻小伙子,也可以向虚静自持的老一辈介绍西方文化的真义和精粹——这都是他们渴望了解和欣赏的。你们两位都是英秀超卓,在艺术和文学方面有了成就的代表人物,因着你们前来参与上述的一项盛举,这无疑在沟通两个文明这件大事上,开辟一个新纪元。

我会永远珍藏你要送给我的那件贵重非凡的礼物。但我要怎样多谢你才好呢?八月十七之后我会到伦敦,万一你在那日之前离开,你能否邮寄给我呢?但要方便才好。或者你就把它留在府上,让我自己来取也可以。要是你能抽出时间见我,我是随时都乐意到伦敦跑一趟的,但你若太忙,就不必为此加添麻烦了。

徐志摩谨上

八月七日

一九二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傅来义先生:

别后好久没有写信。我回到中国已整整两月了,在北京也有两周了。家里的人都托福,见我回来都很高兴。你目前在什么地方呢?我想又是在法国南部吧?伦敦八月是雾的世界,虽然我现在远隔重洋,但想起那光景还觉得可怕。北京这里的天气却是好极了:冷是冷的,但一片明净,而且每天都是艳阳普照;不过在我还没有大谈这种使人心旷神怡的北京天气之先,让我快快告诉你一个我认为是颇不坏的消息。事情是这样:当我见到讲学会主席梁启超先生,蔡元培博士以及其他有关人士的时候,我告诉他们你有意候机会访问中国,他们听后喜不自胜,盼望你前来,参观游览并演讲美术。我们很乐意负责你的旅费,也会大致按以往和罗素先生所定的条件,致送演讲方面的酬劳。你来东方访问会大得益处的。这点你很知道,也用不着我一一细述。我唯一需要向你保证的,就是在物质条件方面,我们会尽力使你感到舒适。你在这里要做的,就是代表并介绍欧洲文化中值得我们学习并吸收的那部分。至于我们这一方,我们有大河、高山、西湖等等;这一切等候你很久了,到时都会披上盛装来欢迎你的光临。我们并且会为你多多制造机会,使你获得你十分重视的艺术兴奋剂。

我是代表梁、蔡诸先生写这封信的,当然也代表我自己。

我们向你发出热烈的要求和邀请,相信你不会觉得难于接受。

你可否来电告诉我们你能够动身的时间?收到回音后我们便会汇款给你。你若能在明年早春到来是最理想的,因为初春的西湖明丽可人,景色最美,而南部的稻田带着温煦的艳阳,总是笑脸迎人。我想那时我将会福星高照,日夕追随你的左右,事事处处跟你做导游兼传译,而你自己会发现,参加演讲会的听众,都是热切无比的。

我们也谈到,在你来时开一个联合画展。但我们力所能及的,当然只限于中国美术方面,以及一般的筹备工作。以自身力量而言,我们绝对不可能在西画方面弄出个什么名堂,事实上是连一幅结实的作品也拿不出来。也许你可以带些复制品来作说明之用。另方面,也许有些年轻美术家愿意以自己的作品在东方取得个名声也说不定。实际如何做法,敬希赐示为感。

我们也请你多带书籍来,因为惭愧得很,美学作为一门严肃的系统性学问,我们是一无所知。好了,就此可以搁笔了。我们非常迫切的等候你早日回信。

谨致亲切的问候

徐志摩启

十二月十五日

中国北京北京晨报社转

再者:若来电,最妥善莫如拍到国立北京大学蔡元培先生处。我们负责一切费用。

志摩

还有:看看你是否能鼓起狄更生先生的兴致,邀他旧地重游。我的意思是你们结伴前来;我们同样乐于为他安排一切。

你们两位实在应该携手同行。我会狂欢雀跃跑来迎接你们的!

志摩

一九二三年六月五日

傅来义先生:

不久之前收到来信,这对于我是件忧喜参半的事。在此且让我先作点解释吧。你记得我是去年冬天回国的,当我见到这里的朋友时,我谈及只要我们正式邀请,你可能有意东来。他们听了我的话颇感兴趣,梁启超先生(他是当代中国最伟大的作家,也是讲学会主席)并且叫我立刻写信,我也当下动笔了。我记不清那信发自何日,但总在圣诞之前,是挂号寄递的。我们也邀请了华里士先生来接替杜里舒教授的职位。我们满以为你们两位相约同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但华里士先生的回信使我们丧气——他说不克前来。对于你呢,我们是抱有较大希望的。我甚至真的幻想你是来了,并且同我一块儿在西湖的温馨怀抱中欢渡良辰。苦候了一个时期,你的回信到底来了。可是天呀,信内竟然完全没有提及我们向你所发的邀请。

我们给你的信虽然是挂号寄递,但很明显是遗失了,真不幸啊!可是这件意外使我们更切望和希冀你能前来。现在就让我再请一遍吧。国立北京大学的蔡先生以及讲学社的梁先生两位都嘱我向你致意,并请你赏脸考虑他们那个不拘小节的请求,到中国来讲美术。我们会负责全部旅费,并致送讲演方面的酬劳。要是你来,我会跟你在一块儿,照顾你一切的需要。我很相信,你若大胆前来,一定会觉得此行不虚。唯一伤脑筋的是两地相隔实在太远,不过我们又可以怀着相当的信心,期望在数月内俄国会把泛西伯利亚铁路的权益还给我们,这样用两星期的时间就可以把伦敦与北京的距离消弭于无形了。印度诗人太戈尔已答应一两个月内前来,他在此旅游兼讲学,会有两三个月的逗留。假定他十月结束访问,那么你最好就九月初离英,在中国住到明春,然后你也许会趁樱花盛开之际游览日本。你会喜欢北京冬天多方面的胜景的,我们这里天色一片明净,所以说这边天气是合乎理想的。

这封信可能要七月底才到你手上。务希认真考虑我们的建议。我知道你爱中国,必会答应我们的请求的。你一经决定,若能立刻来电作覆就好极了。迟发的电报一个字只需一先令六便士,而其快速又和正规电报不相上下。你只要拍下列几个字便够了:“北京梁启超定九月来”,其余的可以在信上写。

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你放在传统大学教授的框框内。我们懂得上堂教学这一行是你们艺术家一向讨厌的。我们盼望自己不致愚昧到向这方面打主意的地步。我们足以夸口的,是大量的天然胜境,并以此来招待你。这些美物都在殷殷期望艺术为它们作明智的阐释;我们盼望你多作的,就是在这方面。你当然不能完全闭口不言的,但若有好的听众,相信你不会介意启齿的吧?我们可以老实告诉你,现今中国的年轻一代虽然对真与美有热切的寻求,但对什么是美术和美术的作用却懵然无知。所以当你来演讲时,你一定要先注意美术的基本原理。上一次的信你没有收到,不过我那时已说了,要是在你逗留中国期间我们举办一个西方艺术展览,那会引起很大的影响力。如果日本人肯合作,把他们收藏的塞尚、马蒂斯、毕加索、韦斯勒等人的作品借来,那就够称心了!

从来信可见你在伦敦事事如意。假如你的展览会开在北京就多好呢!你寄来的复制品好极了,那些风景画有惊人的成就,完全可以和塞尚大师的作品同列。我衷心祝贺你!

我不要在此多谈自己的事了,因为我已很详细的写了信给狄更生先生和蓝赛兄弟俩。总的来说,我身体健康,可是人并不很快乐。你若光临,会使我高兴过来。可是万一你不来,我迟早总要到你那边去。迟些我会再写信的。

谨致真挚的友谊

志摩

六月五日

北京西郊

石虎胡同七号

松坡图书馆

一九二八年八月×日

来义:

我盼望你在离开贝潭之先能收到此信。寄上几张我跟你拍的照片,看样子还照得不错。其他的明天就印好了。在贝潭这几天的盘桓,使我这个单身旅客获得无限的喜乐和安慰。有你和安莉普太太作伴,我是更无他求了。回剑桥重温旧梦使我至感喜悦。格涅德也见到了,我很喜欢他。

我在念惠珍妮亚的《到灯塔去》,这真是精彩之至的作品。

来义呀,请你看看是否可以带我见见这一位美艳明敏的女作家,找机会在她宝座前焚香顶礼。我很盼望在离开英国时能带着点点滴滴难忘的忆念。我也希望再多见你几面才跟你道别。

在此谨向你一家致意。

你的挚友

志摩

星期日于

剑桥王家学院

再者:我一定要告诉安莉普太太,我在往剑桥途中一时大意把我那把小伞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