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风月同天,唯心不一
魏忠贤在御花园里亲自给他的栀子花浇水,头上则是带着一朵茉莉花,洁白如雪。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时候,是他一天中最无忧无虑、最开心的时刻。
天启帝朱由校依旧在做着最爱的木匠活。只有在专心做木匠活的时候,自己才能暂时忘却那令人烦恼的一幕幕:王恭厂的爆炸声总在耳边回响,掉下来的梁柱差点儿将他砸死;东林党人天天吵着让他下罪己诏;魏忠贤又杀人了;客氏还是原来的奶娘吗…….
朱由检正在密室听着东林党党首派来死士慷慨激昂的诉说。哥哥虽然对他不错,但是他还是不能接受整天躲在书房做木匠活儿的做法。他有些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在登基之初重用了东林党人,可后来又要用魏忠贤来残害那些为国为民的东林党人呢?他早就暗下决心,若自己当了皇帝,一定要做个明君,中兴大明,名垂青史!
朱存机看着自己的这桌石头宴,很是满意,尤其是那道刚被送来的那道火山四喜丸子,据说是从日本的富士山上采来的,乃是火山喷发时,炙热的岩浆被喷到空中,岩浆从天上往下落的过程中逐渐凝结,形成的圆形或纺锤形的石弹。而他最喜欢的还是那块发着幽幽绿光的无名美玉,炎炎夏日,在手心里握上一刻钟,便可清爽半日。甚至他那个一向只喜欢女人的哥哥,如今的秦世子朱存枢,最近也喜欢上了这块石头。像他们这样的藩王,早就被太祖锁死在了自己的封地上,要是再没有一项爱好,就只剩下混吃等死了。
一只喜鹊“喳喳”叫着飞上一棵杨树枝,被正在纳凉的一家人看到了,“喜鹊呱呱叫,横财要来到!”先是大人说了一句,然后小孩子也拍着手,跟着说了起来,“喜鹊呱呱叫,横财要来到!”
可是喜鹊没有功夫搭理他们,一溜儿烟飞走了,它还要去给自己的小崽儿找食吃….
那家人的厨房里,一截没了根叶的大葱,却开了花。婆娘喊可惜,娃娃说好看!
夕阳下的柳如玉,坐在大榕树旁的秋千上,仰着脸,看着天边的晚霞,傻笑着。迷晕了一只飞过的蚱蜢……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众生共浴,唯心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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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坤走进幽暗的牢房,脸上还挂着笑意,感受着牢房里的一切。
潮湿的空气里掺杂着各种味道,有水气、泥土气、腐烂的糜子气,更有腥臊的汗气、尿气,最刺鼻的当是腐鼠、烂尸遗留下来的秽气。
此外,还有闻不见的怨气、怒气、丧气、死气等,挥之不去。
一牢之中,何止七气!而曾经的文天祥却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作出千古流传的【正气歌】,这样的人,才是华夏民族真正的脊梁!
李德坤不理众狱友投来的好奇目光,而是挑拣了一块还算干爽的角落,铺上些稻草,正襟危坐,共情之术,玄微六感俱开,大声诵读起了文天祥的【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
李德坤诵读的过程中,有人侧耳倾听,击节悲叹;有人骂骂咧咧,怪他吵闹;还有个壮实如牛的大汉想要揍他,却被一位青衫老者劝止了。
李德坤一直诵读了几十遍,直读到满头大汗淋漓,这才停了下来。李德坤睁开双眼之时,眼中有流光一闪而逝。
李德坤先是起身对那位老者道:“多谢老丈阻那莽夫揍我!”
“哈哈,秀才客气了。老夫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你这样养出浩然之气的读书人,也算老怀安慰了。”老者开心笑道。
“你叫谁莽夫呢?”壮实如牛的大汉嚷道。
“当然是你!你不是要揍我吗,来吧!”李德坤说着的同时,还冲那大汉勾了勾手指头。
青衫老者还要上前劝阻,那大汉却在老者开口之前道:“王老夫子,看在你曾经为民请命的份上,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现在明明是这家伙在挑衅,你就别再多管闲事了!哎,你放心吧,我会手下留情的,不会弄残他的!”
“哈哈,多谢王老夫子了,您只管站在一旁看热闹便是。”李德坤笑着道。
大汉刚伸出大手,要扇李德坤一个大巴掌。却发现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人也旋转了起来,直到旋转了三圈,撞在了西面的石墙上,才停了下来。
大汉不相信这是真的,于是又吼叫着,一记重腿踢向李德坤腰部。结果是自己的腰部被人重重踢了一脚,人又撞在了南面的墙上。
大汉一手扶墙,一手摸腰,甩着脑袋,很是困惑。
只见那个明明很是瘦弱的书生,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带着笑意对自己说道:“还好你没想踢我的裆部,不然的话,恐怕你今天要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哦。哈哈,你想怎么对付我,我便怎么对付你,连使的力气都一样,不过我对力道的控制可比你强太多了。我TM是不是太讲理了?”
大汉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这两次攻击还真是如此。
只见他那铜铃般大小的眼珠,乱转了几圈,然后突然朝着李德坤跪了下去,得意地笑道:“来啊,你不是讲理吗?你不是我怎么对你,你就怎么怼我吗?来啊,像爷爷这样,跪着怼我啊!”
“我擦尼玛勒个币啊,你,你这也太贱,太无耻了!你不傻啊?”李德坤此时,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你才傻呢!我听王老夫子说过一句,叫君子可欺之以方!他老人家教导我要见到小人就揍,见到打不过的就跑,见到君子要讲理!你怎么还不跪啊?我都跪半天了。”大汉依旧跪着道。
“跪你妹啊!我看你还真是傻!老子又不是君子,老子是流氓!我又不是小人,你为什么要揍我啊?”李德坤气笑道。
“因为你没有来我这拜码头啊,进了监狱,先要拜老大,这是习俗。入乡随俗,这都不懂啊,还是秀才呢!”大汉终于不再跪着,站起身道。
“我擦….”李德坤一向脾气还算可以,但他今天越看这大汉,越听他说话,就越忍不住想揍他。
他以往奉行的处事原则是:如果是好事的话,那就投我以李报之以桃;如果是坏事的话,那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这大汉,他要给个例外!
王老夫子见李德坤又在往上撸袖管,忙上前劝阻道:“二位,可否给老夫一个薄面,到此为止吧!”
李德坤这才悻悻地放下了撸到一半的袖管。转向王老夫子道:“我看老人家谈吐文雅,定是饱学之士,不知为何身陷这囹圄之中啊?”
“哎,老夫只是在集市上给孙儿买了个孙悟空的面具,就被抓进了这大牢,说什么怀疑老夫是那杀了县丞黄意昌的斗战圣魔,当真是荒唐至极啊!”老者摇头叹息道。
“还有他们五人也都是因为买了孙悟空的面具才被抓进来的,地上躺着的那两位,是最先被抓进来的,屁股都被打烂了。咱们两个有着秀才功名在身,可能还好些。他们可就惨喽。
滥用私刑,屈打成招,【大明律】就算再公正全面,又有什么用啊,还不是毁在这些执行者的手上,哎!”老者继续慨叹道。
李德坤听了,心里面有些五味杂陈,没想到这间牢房里的六人,竟都是因自己杀了黄意昌而被牵连进来的。
看来以后自己做事,要尽可能思量得周全些才是。
关于这一点,师父教导过他们不知几百遍了,可是当时只当做是耳旁风,并未往心里去,关键是他自己喜欢洒脱随意,所以难免有所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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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李德坤被知县抓紧大狱之后,君可期便骑着快马赶向了李德坤的家里。一到他里,发现还真如李德坤所料,那天被他针灸救醒的那位贵人不仅给送来了厚重的酬礼,还专门派人在李德坤家中守着,等着他归来。
朱存机的侍卫得知了李德坤被抓,心想着在自家王爷的怪病被治好之前,不能让此人出事,便连夜和君可期赶向西安城。但由于天色已晚,城门已关,二人不得不在城外找了家客栈先住下。
君可期本来想借机回家看看母子二人的,但想到自己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只能放弃了,保险起见,还是先不要暴露了家人的所在。
黄意昌已死,自己这次又剿除贼寇立了功,不知道能不能减除自己身上的处罚。但一想到京城里还有个受宠的马耀光,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起来。
正在君可期长吁短叹、难以入眠之时,定境中的李德坤,发现有人竟然在自己的定境世界中推门而入,那人刚一推门,他便知晓,那推门而入的,原来不是个人,竟是一只全身毛发皆白的老鼠!
只见该鼠足有六尺高,两腿着地,两只前爪正在推门,尖嘴旁的鼠须足有三尺长,垂成两缕,被梳理得很整齐。
“咦,怎么不是佛祖?”白毛老鼠发现自己居然会说话了,顿时把自己吓的一激灵。
经此一吓,一下子就退出了定境。
也从定境中退出来的李德坤,看着盘坐在自己脚踝上只有三寸大小、须发皆白的小鼠,感慨万千。
“哈哈,明明这么小个儿,却非要装什么六尺大鼠!”李德坤在心里打趣道。
风月同天,唯心不一。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与自己产生强烈精神共鸣的,居然是一只,得了佛意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