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一代文豪,一时口不择言,将当朝天子与世人公认的荒淫暴君隋炀帝相提并论,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当下把心一横,随他去!
却没料到唐宪宗李纯听到这话,不怒反笑,似乎很受用,很得意的样子,真是出乎意料,不由得愣在当场。
一班大臣们更是目瞪口呆,莫名其妙,无不惊疑万分。
李纯纵声狂笑,声震大殿,好不容易停下笑声,淡淡道:“隋炀帝杨广,征高丽,讨回纥,伐突厥,修运河,这哪一样不是雄才大略,震古烁今?”
一众大臣听当朝天子公然为前朝暴君翻案洗白,无不惊呆。
李纯笑容满面,望着一班大臣,笑眯眯道:“朕偏偏也要做前人未做之事,标新立异,首开先河,为天地立个心志,为后世树个榜样,有何不可?”
一些头脑灵光的大臣已经拜倒在地,恭诵道:“皇上圣明,亘古未有!”
其他大臣当此情境,只好跟着跪下,大声诵道:“皇上圣明,亘古未有!”
一时间,大殿之中,唾沫和马屁共舞;朝堂之上,口水与瞎话齐飞。
独有白居易,已经早就跪在那里,此刻却紧紧闭着嘴,不肯随声附和。
李纯扫视群臣,哈哈一笑,淡淡道:“列位臣公,朕今日给你们讲一件朕小时候的轶事,不知尔等可愿一闻?”
众臣磕头道:“陛下请讲,臣等洗耳恭听!”
李纯背负双手,抬头望着大殿顶上,似乎在追忆过去,呆呆不语。
大臣们低着头,屏息静气,正在等着洗耳恭听,却许久不见皇上讲话,偷偷抬起头一看,只见皇上似乎在追忆遥远的童年,已经呆了,当下不敢打扰,一个个眼巴巴望着皇上。
许久,李纯缓缓低下头,目光扫向群臣。
大臣们心中一跳,急忙低下头,做洗耳恭听状。
李纯淡淡一笑,沉声道:“那还是朕六岁那一年的事,当时朕的皇祖父德宗皇帝在位,朕的父皇顺宗皇帝还是当朝太子,朕是皇长孙。”
众臣莫敢出声,静听他说。
李纯淡淡道:“有一日,朕的皇祖父德宗皇帝将朕抱在怀里玩耍,戏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的怀里?列位大臣们,你们倒是猜猜,朕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大臣们齐声道:“陛下天资聪颖,所答定是妙绝人寰,臣等愚昧,实在不知!”
这番话由数十人口中说出,虽是异口,却是同声,实在是难能可贵,相当地了不起。
李纯微微一笑,淡淡道:“朕当时想都未想,脱口答道:我是第三天子!”
李纯这句话当真是有些水平,可称金句,当时他爷爷是当朝天子,他父亲是当朝太子,那是储君,是下一任天子,而他李纯,是皇长孙,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可不就是“第三天子”么?
一时之间,大殿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俄顷,众大臣又是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真龙下凡,口吐真言,震古烁今,金句一出,天下无敌!”
这一次,一众大臣们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一个个发自内心,钦佩之极。心中既是真心实意,声音也不免比之刚才违心拍马屁的时候大了几分。
李纯瞪着白居易,淡淡道:“白大人,不知你以为如何?”
白居易磕了个头,沉声道:“陛下天资过人,想那甘罗十二当丞相,曹冲六岁称大象,都是千古美谈。陛下六岁即言前人未发之言,恰如其分,妙到毫巅,可以说振聋发聩,并世无双,与甘罗曹冲二人相比毫不逊色,微臣衷心佩服。”
这几句话听在李纯耳中,真是舒坦之极。
李纯心中得意,暗道:“娘的,老子聪明还用你说,不过你个老小子今天总算是服软了!老子是不是神童倒在其次,关键你小子当众给老子服了软,这才是老子想要的结果!”
李纯听到白居易这几句话,以为白居易服软认怂,他却不知道,这是白居易心里话,衷心之言,并无半分虚假。
李纯心中得意,微笑道:“白大人还有何话说?”
白居易沉声道:“朝廷大军讨伐反贼王承宗,暴师于荒野之上,屯兵于坚城之下,师久无功,劳师费资,实属不智。微臣以为,正确的策略决定以后,所任之人就是决定性的因素,吐突承璀家奴出身,并无统兵才能,朝廷宜及早选派贤能,担任主帅,督师奋进,剿灭叛贼,平定河北,归宁天下。臣一片赤胆忠心,望陛下明察!”说罢,重重磕头。
李纯闻言大怒,没想到白居易这老小子还真是一根筋,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非要跟老子过不去,看来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
李纯盯着白居易,淡淡道:“白大人,朕也听说过你的故事,当日顾况大人听到你的名字,白居易,不由大笑,说是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及至读了你的诗作: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不由得大惊,说是有此才情,长安亦可居得。不知可有此事?”
白居易一愣,磕头道:“微臣当时年少无知,让陛下见笑了。”
李纯叹口气,淡淡道:“这段日子,长安之米,益发贵了。”
白居易一愣。
众大臣一惊。
李纯微笑道:“白爱卿,当年你既有此才情,今日想必更是了得。听闻江南风景不错,朕便遣你去江南转上一转,担任江州司马一职。相信爱卿妙笔生花,一定会有惊喜给朕,江湖上又会有一段关于爱卿的传说佳话。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这是贬官了。
白居易越班奏事之前,早就料到自己所言一定会惹怒皇上,说不定还会惹来杀身之祸,此刻皇上淡淡说来,虽是轻描淡写,实际上却杀机四伏,自己岂能不识趣?
白居易重重磕头,大声道:“微臣遵旨,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