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通水端着荧白米饭,伴着清炒南瓜、水煮白菜入来,轻轻放在桌上,道:“何施主,小寺简陋,只能食斋,切勿见怪。”
“哪里哪里,吃斋好,吃斋有益健康。”何志武放下天魔琴,道:“怎么让大师亲自端来?折杀小可。”
“师侄们手艺不精,恐怠慢了施主。”通水依次将饭菜摆好,抽出筷子递过来,道:“这是小僧亲手烹制,不敢说美味甘甜,却是一份有心的斋食,何施主尝尝?”
“小可却没有吃独食的习惯。”何志武道:“还请大师落座一齐享用。”
“不用不用。”通水道:“僧众与客人的饭食历来是分开的,还是各吃各的好。”
何志武便接过筷子,夹了一块南瓜送入嘴里,通水果然没有说谎,这份斋饭他确实是有心了。
据他舌苔不专业分析,南瓜中有迷香粉成分,他再扒一口蒙汗药蒸米饭,配两片五步倒炒大白菜,吃得唇齿留香,频频点头。
“好吃,好吃!”他挑大拇指夸道:“通水大师的手艺没得说,素菜也炒得有滋有味,不做大厨可惜了。”
“小僧就不打扰施主用膳,一会儿再来收拾。”通水眼眉弯弯,特意叮咛道:“既然好吃,就多吃点。”
何志武连扒带咽,一口气将桌上青菜扫荡干净,末了,还把菜汁伴入饭中,统统装进胃袋。
门外暗中观察的通水很是满意,他下药迷人这么多年,如果要给客户作区分的话,可以分做三类。
劣质、一般、满意。
劣质的,通常是过路游侠旅人,警惕性极高,或能发现饭菜中异样进而反抗,那样就会给全午寺带来麻烦。
一点麻烦,仅一点点,像杀鸡那么多的一点。
一般的,东西吃一半丢一半,药力侵入不够猛烈,毁尸灭迹进行到一半时不免挣扎,平白浪费大家力气。
最后结局还是半分不变,只不过杀猪的时候猎物挣扎,也不是什么愉快活计。
满意的,像现在,蒙汗药完全发挥作用,管你是壮汉还是弱书生,倒下去就别想再站起来。
他认为何志武完全是体会到了全午寺上下僧人操持屠刀的艰辛,完全做到了换位思考,这样的优质客户多来一些,何愁庙宇不兴?僧侣不旺?
为了感谢何志武,通水决定一会儿下手的时候利落点,让他死得干脆,死得洒脱,就是去西天也快人一步。
打窗纱漏眼看去,何志武吃饱站起来,他就心里默默给他数着步数:“一”二、三……”
当他数到五的时候,何志武应声倒下,呈“太”字形仰躺在地,一切那么突然,那么直接。
通水打个响哨,就从树后门外转出几个人来,个个光头闪亮,人人点疤带戒。
推开门户,几人搭手拖拽,好不容易将何志武架起来,手上沉魏巍的,就担山一样重负。
“师兄,这人也忒重了,是不是吃猪食长大的?”搬抬的师弟费了浑身劲力才把人驮上肩,抱怨着。
通水道:“你不知练武的人有真气坠体,一拳一脚都有大力,拳脚重身体当然就重。”
他低声催促道:“快快搬到后边去,有力气留着干活,不要废话!”
几个师弟也是熟门熟路的,数人合力把何志武托起,移开房内桌子,地板上却敞开一条暗道。
几人点燃火折子,钻入甬道里,左右窜掇,依次把两壁烛灯点上,昏昏照清前路。
落脚沉重,回声扬长,这秘密甬道略显潮湿,闷闷空气中有股铁锈味混着腐肉臭味。
走不多久,左侧甬壁凿开有一间密室,打开铁门,顿有一阵更为刺鼻腥锈味冲面,几个僧人纵使有所准备,亦觉熏得睁不开眼。
暗室中但见一桌案、一血池,池中竖立一把直背长刀,池上方悬挂一排挂钩。
钩链子儿臂粗,钩头巴掌大,闪烁黄蜂尾针一般寒光,那钩上或空着或挂着一具具干腊。
或许称为腊人更为合适,腊的时间长的已然干瘪成肉干,麻花一样扭曲拧搅在一起,分不出骨肉筋膜。时间短的还自血淋淋模糊着,一滴滴血液合着胆囊苦汁落入血池中。
绕是通水司空见惯尸体的,也不想多看两眼,师弟们更是不堪,别过头去不敢看向血池。
有个师弟斗胆问道:“师哥,你说住持师伯为什么要我们干这样的事?直接把人宰了丢山里不方便许多,为甚在这里处理尸体?”
通水记得师兄们曾叮嘱过他,血池中那把刀对全午寺很重要,让他不要去碰那刀,最好看也别看。
至于为什么每次把人迷晕都拖到暗室处理,是住持的意思,他们做弟子的哪敢多问,因而他也不知道缘由。
被问及短处,他不由有些气恼,挨个赏了他们爆栗,打得几个师弟摸脑门吸冷气。
“不该问的别问,干活!”他怒斥一声,自己低低道:“格你奶奶的,老子还想知道呢。”
桌案上七七八八摆放着常用工具,有切肉剁骨的厚背斩刀、有割喉放血的薄刃尖刀、有挑筋剔膜的指头弯刀、有敲骨挖髓的棱条凿刀,一应俱全,都是解剖分尸好利器。
原来要彻底从世上消灭一个人,也不简单,一先放血剥皮,二要削肉剔骨,三须搅肉作肥,四再挫骨扬灰,如此四步,方能除尽踪迹。
他们各取工具在手,还未进行下一步,便听外间有呼喝声响起,密室顶板急急震动,恍如地震。
“难道有人闯寺?”通水未有多想,抓起斩骨刀向外就跑,道:“先出去看看,转头再回来料理他!”
几人夺门而出,脚步声逐渐远去,何志武听声辨位,记下他们行进路线,确认密室无人后,翻身跳下桌案。
这间密室里一直有一团能量在熊熊燃烧,晋入先天后,他对于缥缈的元气,或者说磁场更为敏感。
无论是真气真元,亦或者能量元气,实质上都是磁场的一种变化,区别只是己身与天地时空。先天之强,就强于可以用自身磁场小范围影响宇宙磁场变化,以达到自身目的。
譬如说坟场阴煞之气深重,若常人久待,阴气煞气侵体,轻则重病缠身,重则发疯暴毙。
换一种说法,就是这块土地埋藏的尸体太多,影响了天地磁场,形成一个对人体有害,无时无刻扩散出辐射的“域”。
人在域中,生命磁场被域内磁场扭曲、同化,朝着不健全方面发展、进化,那自然是一步步走入坟墓。
先天真元,能小幅度地影响域内磁场,潜移默化转变它,如同改渠换道,虽不能直接令河水逆流,却也能一定程度改变它的方向。
何志武寻思着,练气到了最高境界,或许可以直接控制天地元气,拨动磁场,逆转四时,操纵天象,也未可知。
他一眼就锁定血池中直背长刀,这把刀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绽放光芒,只是弱如萤火,常人难以观察到。
白给住持如果要杀人越货,直接把人料理不省事许多,为什么非要抽人血酿血池?
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跟这把刀脱不了干系,他也不客气,抻出袖子一卷,隔着衣物轻松将长刀拔出血池。
长刀出水,血池不见波涛,密室也没异动,他才放心掌刀。
刀柄入掌冰凉,左右看去却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这刀离了血池,微微荧光霎时消散,本来强烈如火炬的磁场也慢慢减弱。
何志武不信邪,涌入一丝真元,刀身依旧平淡无光,没有反应。他拿刀劈斩桌案,刷一下就切下桌角。
刀很锋利,但他却不满意,这种程度的利器花百多两银子就铸得出来,白给法师有什么理由用人命养刀?
一定是自己不知其间秘密,是以参不透玄机,这把刀在他手上就跟废铁没什么两样。
他顿觉无趣,想起这把刀害死那么多人,这密室还是毁了的好,不光密室,最好连寺庙也给捣掉。
剑诀起手,剑气矫矢如龙,一招下去,这密室轰然倒塌,连带着外面甬道也被波及,寸寸坍塌下来。
何志武循着通水等人出去的路径,纵身飞出,撞开头顶木板,却来到一间香闺暖阁里。
合上板子,脚底下甬道坍塌如雷贯耳声被掩住,这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外面倒是锣鼓喧天。他也没必要隐藏身形,推开门户走出去。
这里布局也是一排独间对立,原来竟是女眷厢房,中间有座大落院,花树飘香,鱼池袅袅。
彼时火光跃动,一团团火把围来,院落当间有十来僧人通力围攻一名黑衣蒙面人,另一边亦有两人捉对拼斗,打得难解难分,好不热闹。
在这般热闹中,厢房内女眷竟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如聋子瞎子一般,一个醒来的也没有。
那黑衣蒙面人即使遮住脸,何志武依然从身形上判断出,他就是白天遇到的蜈蚣道人。
想来刚才在房顶偷看的也是他,只不知他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叫自己不要入寺,或者他早已知道全午寺的龌龊,那么他知不知道掌中血刀的秘密?
何志武不急于现身,先在一旁观望着。
另一头拼斗的却是胡桃与乐清,这位阴山寨二当家本以为娇俏美娘子已经被药倒,上来要捡个现成,没曾想差点被切掉命根子。
早间他就不是胡桃对手,这时人多势众,亦是久攻不下,就恼怒道:“这些和尚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蒙汗药怎没把你迷倒?!”
“笑话,蒙汗药蒙的是蠢笨汉子。”胡桃挽一式剑花,打得他手忙脚乱,道:“我一个女人,怎么能被蒙汗药蒙住?”
“你。你!我扒了你!”乐清急切恼羞,枪越抖越快,招越用越老,败势也便愈加明显。
胡桃回身两步,故意卖个破绽给他,待他急不可耐扑上来,只一让,就将他让过去。
戏耍之间,似斗牛士挑逗公牛,对方扑空,她眼疾手快,一剑斩落,眼见就切得对手头颅下来,乐清骤然被一双手拉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