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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草茎留书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霞黄,举目看去,云霞蒸蔚,寰宇希声,静得像一副油画。

晚来却有风雨至,天边急卷卷腾来一片黑云,覆住霞云火烧,涌来风吹草动,沙石奔走。

暴雨未至,先有怒风宣号,昭示着一阵疾风骤雨即将降临,天地也为之黯然失色。

那朵朵黑云层层叠叠,压城盖顶,云中频现银蛇滚动,电闪雷鸣之下,云朵似乎也近在眼前,伸手可摘。

天威之浩荡,先放两声呼号,只听“轰隆!”巨响,一道闪电击下,林中泥土翻卷,树倒鸟惊飞,雷光带火花,引燃一丛林木。

不知多少鸟儿虫豸在树林中安家,一道雷光下来,运气好的只是巢散穴崩,运不佳的便殒命当场,被天雷烤得外焦里嫩。

冷风嗖嗖里,望见一只雏鸟离窝振翅,扇动它羽翼未丰的翅膀随风忽上忽下,摇摆不定。

彼时风大而急,它就像一艘惊涛骇浪中的小扁舟,只消一个不好,被大风吹歪,以后再也不能起飞。

鸟儿吱吱呀呀,狠命挣扎,顶着狂风逆流向前飞,左翅扑扇,右翅彷徨,头转转,脑晃晃。

便这时,斜空中忽闪出一只雄鹰,它本盘旋于高山之巅、密云层中,鹰眼如电,一眼就瞧见有雏鸟落单。

它极速冲出,尖喙撞穿云层,展翅切开狂风,飞速之快,响箭亦自愧不如,拍马也难追上。

雄鹰奇快而准,转瞬冲入雏鸟十丈范围,它就平空掠过,把两只铁钩一样的爪子抓来,端的威风凛凛。

这鹰觅食时,却同猫的恶趣味一般,先将猎物玩死,方才下口。它抓捕陆地猎物,如兔蛇类,只先升上高空,轻轻放开,任由猎物摔死。

而若是鸟类,它只凭借自身鳌爪刺去,轻易就能把黄鹂杜鹃置于死地。

眼下它爪子快疾,比之一般刀剑还利三分,雏鸟兀自在风中摇曳,哪能抵抗它的威风?

从雄鹰穿云到出爪抓摄,一切发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只在这期间,何志武已将情况瞧得分明。

他清喝一声,按落马鞍,抖长袍展宽袖,风吹来,他就借着风势纵去十来丈远,轻柔探过手去,将雏鸟护在手心。

老鹰利爪抓在手背,自然不能伤他分毫,何志武斥骂道:“好畜生,你也想伤人么?”

雄鹰唳啸,折翅转道窜入云层中,何志武轻巧翻身落下,不起一丝烟尘,连响声也几近于无。

而后他就看到了两个人,一个白衣胜雪,目光如剑,锋芒毕露,一个蓝衣如玉,温润娴静,美赛天仙。

男人评判男人的第一眼通常看他的武功路数,功夫高低,而看女人,却先看她漂亮与否。

或许这是大多男人的通病,何志武不是圣人,自然不能免俗。

白衣人拍手赞道:“好轻功,好身手!”

蓝衣女子低头一笑,阴晦天里忽见明光涌现,一时扫去愁云惨雾,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想来没人会认为她不礼貌。

何志武摊开掌心,让雏鸟飞入高空,目光仍不离开它的踪影,叹道:“轻功再妙,也只能救它一时,却庇佑不了它一世。”

“雏鸟始终要高飞,谁又能护它一生?”白衣人笑了笑,道:“我观阁下悲天悯人,一定是十分乐于助人的。”

俗话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人若无缘无故夸赞你,那你可要万分小心,说不得他是有什么麻烦事要拜托你。

何志武深暗此理,开口道:“乐于助人不敢自夸,顺手帮忙的事还可做一做。”

“那就好极,我有一桩买卖想同阁下交易。”白衣人道:“只要你开口答应一声,就算是帮了鄙人一个大忙了。”

胡桃这时姗姗赶来,即使运转真气绵绵不休,任谁追着马屁股后面跑,也要累得够呛。

她一口气尚未喘定,白衣人见她气喘吁吁,忽而摇头道:“我原以为阁下是乐善好施的人,想不到你竟不懂一点怜香惜玉,实在可惜。”

他这句话当然是对何志武说的,看他摇头惋惜的样子,似在叹息一件十分懊恼的事。

何志武道:“可惜什么?”

白衣人道:“可惜一个娇俏的姑娘,赶路匆匆,大汗淋漓,阁下居然还坐得住,竟一点也不脸红。”

胡桃喘上气来,道:“走路是我自愿的,你可惜什么?”

白衣人一怔,道:“你真的情愿走路也不骑马?”

“岂不闻竹杖芒鞋轻胜马,你不是我,又怎知走路的乐趣?”胡桃反问。

白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还能说什么?唯有蓝衣女子还能打破尴尬,她说:“两位准备去哪儿?”

胡桃道:“随便。”

她又问:“那么两位是从哪里来?”

胡桃说:“从来处来。”

这句话就是废话,回答了等于没回答,没回答却又已开口,像放屁一样,风一吹过,就没了。

这次不等她再说,何志武反问道:“这里荒郊野外,也没店家,更无古刹,二位莫非来踏青郊游?”

蓝衣女子摇摇头,指向白衣人,道:“这是家兄,姓赵双名定坤。”

“你们是普法城人?”何志武目如电隼,盯着白衣人赵定坤,若有所指道:“我听说普法城赵家三少爷也叫赵定坤?”

白衣人坦坦荡荡承认:“正是在下。”

“我还听说赵三公子有个胞妹,生得美若九天玄女,那么这位就是令妹赵雪橙?”何志武道:“据我所知,这里还是普善城地界,二位不怕张家人?”

“怕,当然怕得很。”赵定坤道:“但我知道两位不姓张,所以没什么不可以讲的。”

“哦?”何志武奇道:“难道我脸上刻了印,写上名字?”

赵定坤施施然道:“凭张家一窝脓包饭桶,又怎能培育出阁下这样的青年才俊?”

赵定坤很喜欢夸人,仿佛随口夸赞成为他的习惯,对于别人真诚的赞美,何志武向来乐于接受。

他说:“那二位又为何会停留在荒郊野外?”

“这就同方才说的买卖有关。”赵定坤又把话题圆回来,他顺手拿出一只铁马掌,道:“阁下看这是什么?”

胡桃抢道:“一只马掌。”

“表面看它只是一只马掌,其实。”赵定坤一指身后,那里有一匹骏马,如果将马分为美丑两类,那它无疑是一匹俊美无俦的帅马。

唯一美中不足的,恐怕就是它前蹄光溜溜的肉蹼,马无铁掌,如同人不穿鞋,是十分不便且尴尬的。

赵定坤说:“其实它关乎在下信誉,所以它不仅是一只马掌,更是一件要命的武器。”

“哦?”何志武这么应着,就表示他愿意聆听赵定坤的故事。

赵定坤就说起来:“今夜申时,泰阳庙中,有位故人相侯,在下又马失前蹄,看来是无法赶到。”

“幸亏你遇到了我,而我又恰巧有一匹马。”何志武道:“所以你想买我这匹马,不令自己失信于人。”

“完全对的。”赵定坤说:“只要阁下开个价,我绝不还价。”

何志武摇头,赵定坤顿时有些急促了,追着口风:“阁下不愿卖?市价两倍,十倍都可以!”

何志武终于开口,他背手于身后,微微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我想你理解错了,诚信无价,无价的东西又怎么开价?”

胡桃暗中偷笑,何志武一旦作出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就预示着他要开始瞎鸡扒扯淡了。两人相处时日不短,她岂能不知?

“原来是这样……”赵定坤怅然若失,白衣落寂。

“不过。”何志武话锋一转:“无价可以是无限大,也可以是无限小,一切就要看赵公子有没有诚心。”

“什么意思?”

“马匹虽不能卖,但可以赠送。”何志武说:“在不计较身份地位财富的前提下,只要赵公子能打动我,我自当将宝马赠英雄。”

赵定坤咀嚼着他的话,瞧见他背负长剑,剑眉忽抖,道:“阁下背负长剑,应当是钟情于剑道的?”

何志武平静淡淡道:“有点兴趣。”

“既然钟爱剑道,那么也一定听过青州第一剑,承天剑王镇海。”赵定坤不待他回答,继续说:“在下愚钝,虽从家师习剑五载春秋,也只是略有小成。今日不才,情愿献丑。”

“哦?”何志武来了些许兴致,微笑道:“那鄙人可要好好瞧瞧。”

他们退开三丈外,留个圈子给赵定坤表演。

“剑来!”赵定坤举手问天,背上那柄华丽至极,镶嵌着十三颗明珠、剑锷以半金半银铸造、剑体通透光洁的宝剑嗡鸣振响,兀自挣脱剑鞘,飞入掌中。

他目光一扫,脚下有颗颗石子,大的有鹅蛋大,小的如桂圆小。他抬脚震地,真气勃发,震起一颗石子飞上半空。

尔后手腕翻转,倒持剑锋,赵定坤看也不看,抖剑刺向天穹,众人只听长剑破空声嚯嚯,顷刻之间,他又收剑回鞘。

石子啪嗒落地,三人举目看去,只见巴掌大小石头上刻着个“剑”字。何志武抚掌赞道:“好剑术,当得一声登堂入室矣。”

“是否已入阁下法眼?”赵定坤像是在询问,眼中自信的神采毫不掩饰。

何志武仍摇摇头,也不说话,隔空一摄,路边长有稀稀松松杂草,根茎细如牙签。

随他念至,一根草茎断裂,抛飞空中,尔后纯阳剑刺入长空,手腕寰圆圈正,出剑如下笔。

呼吸之间,事已完功,他扬手抛飞,纯阳剑如有灵性,自寻着剑鞘回归本位。

赵定坤却不看他掌中宝剑,死死盯着跌落地上的草茎,说不出话来。

何志武洒然一笑,左手牵起胡桃,右手拘住缰绳,走入夕阳中。

赵定坤久久回不过神来,直至赵雪橙拍了拍他肩膀,道:“三哥,他们已经走了,你追不追?”

她丝毫看不出草茎有什么不同,何志武看似出剑声势浩大,实则连一根草也斩不断,这样的剑法有什么好看的?

赵定坤随她的动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颤抖着手,匍匐下身躯,捡起草茎。赵雪橙凑过头来,瞧得仔细后,不由瞪大眼睛。

只见细而绿油的草根碧柱上刻着一行小字:何某留笺在此,徒惹一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