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好一教之主,并非靠武功出众那么简单,武力只是最粗暴的运用,且不是到最后关头不能动用的手段。
用暴力征服人心,不是长久之计,所谓下者攻城,上者谋心,要想彻底俘获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在于交心,若想俘虏一群人,最佳的办法就是洗脑。
黑木崖两面环水,一面靠山,只有一面朝西的路可以进出,天然提供了封闭场所。只需将门一堵,里面的信息出不去,外面的世界进不来,是绝妙的洗脑圣地。
遥想任我行在位时,倚仗黑木崖险恶地形,专向方圆百里人家招收年龄在十二岁至十八岁的少年,不论男女,只要根骨俱佳即可。
新入教的成员,先将他囚禁在一地,不使出入自由,不让他接触外面世界,日夜饱受摧残煎熬,并美其名曰“三年磨练、五载寒苦”
在此三到五年期间,这班少年只能接收日月神教灌输的统一思想,所用方式无外乎蒙住驴眼转磨,悬挂萝卜在前驱赶。
他先用恐吓兼带欺骗的手法,告诉接受洗脑的对象,人不努力练功就成了废物,将来出不了师,无法为神教效劳,不能成就自己一番事业,纵然活着,也没什么价值。
先将功成名就的观念根植入心,跟着举出外界水深火热、苦大仇深的例子——当然是编撰好的。
任我行以虚假信息告诉里面人,外面是个诡谲混乱世界,只有黑木崖一亩三分地才是桃花源。
因为信息不对称,加上年少易忽悠,少年们容易对此深信不疑,于是便对黑木崖从内心深处产生依恋。
而后为了加强他们对神教的认可与崇敬,任我行给每个人划分不同职位名称,把人强行分为三六九等。
他施行丛林法则、狼性竞争,用护法、头目等虚幻位置迷惑少年人,使之产生空大的荣誉感,并为了保持这种虚假荣誉奋进全身力气。
在少年学艺磨练期间,任我行始终向他们脑海强塞一个观点——神教教主任我行文成武德、勇武兼备,是千秋历代以来无上大宗师、大侠客,是天下第一学武人,天下第一大圣人。
为了具现化这个观点,任我行特命人打造二十八尊铜像,屹立在黑木崖各处,使人能时常观摩他的圣颜,沐浴他的圣光。
铜像挑选位置,有在进出大门、有在进食居所,甚而在人少的后山、通便的茅房皆立之。
不管你在干什么,任教主总是注视着你,你的一切都将毫无保留暴露在圣主目光下,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少年班的人还要时刻研究教主手迹,学习教主以武养德之思想,争做黑木崖未来掌舵人。
在这般密集思维轰炸下,任你是再坚持本心的人,也难免会怀疑自己的思想。在众多狂热信徒包围中,你也势必被大众同化,沦为其中一员。
能出师,也代表了洗脑的初步成功,届时的人,对日月神教归心似箭,对教主崇敬至极,甚至忘却了父母亲人,一心只有为神教未来打拼奋斗。
而后,任教主就令出师的人,自愿奉献出自己内力,供他吸收增长功力,一如既往冠之美名,诸如《奋斗者协议》《甘愿为奴书》等等
到此时,再赐一颗三尸脑神丹,彻底从身到心把教徒牢牢绑住,等他以后接触外面世界,即使侥幸让他发现神教真面目,已是晚了。
甚至有些斯德哥尔摩症患者,被虐出快感,反而对神教推崇备至,对教主心悦诚服。即使你告诉他真相,把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依旧坚持偏执的狂热,并始终认为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对的。
东方不败登位后,只需把铜像一换,颁个宣告,告诉教众,任教主法尧禅舜,已在临终前让位于自己,正了名气,其他照搬从前,秩序依然稳固如山。
他上位后,唯一一次动过屠刀,就是以徇私枉法、德不配位的名义发动清洗,把任我行旧势力连根拔出,换上自己心腹。
而今教内除了任盈盈不方便除掉外,其余反对的旧人要么被处死,要么被流放出去,再听不到一个相左的声音。
当邪教的教主,持荣誉与光耀于一身,言出法随、声到沸消,有说无尽的好处,道不完的充足。
唯有一点比较麻烦的,就是要时刻维持自己形象,不能被别人看出一点虚弱。
所以东方不败唤来车仗仪队,把自己装车里,隔绝外界一切视线,乘车缓缓驶入自己行宫。
黑木崖的建筑,不讲求美观,不追求如诗如画的美感,但一定要壮观,一定要震撼人心。
它的楼台亭阁,无一例外的巨大,殿宇道路,势必要高要宽,使人站在楼下、行在路上,时刻感受到自己渺小,从而生出敬畏心理。
单从大门进到行宫一段路,就有二十里长,车轱辘子滚滚不休,斜阳浅照陌巷中,投在车架斗篷间,照出地上烟笼青影。
但行间,马下阴影一阵蠕动,好似活过来一般,扯出各种狰狞怪状,车上马夫对此怪状一无所觉,依然赶马前行。
车内东方不败却忽道:“停车!”
马夫闻言,马上勒住牵绳,稳稳停住车辇,那阴影向上一窜,窜出个人来,跌出影子外,马夫对比倒也不惊讶。
这人蒙面罩头,全身上下皆用粗布包裹,仅有一双吊长单眼皮眼珠子披露,手上更装置劲弩利爪一副。
他叫影流,是鬼门八人众之一,黑木崖的人对扶桑武士怪行怪状已经见怪不怪。有教主吩咐在先,只要不危害到本教人员安危,教众不可理会,所以马夫一动不动。
蓦听东方不败询道:“何事冲撞?”
影流单膝下跪,道:“任小姐刚刚接见了一位客人,特地向圣主报知。”
东方不败道:“是什么人?”
“看不清。”影流道:“对方戴着斗笠遮住面容,只说是任小姐的朋友,还没查出身份。”
“那就从速去查,如果是本教弃徒,就地格杀勿论,若是不相干的人,就放他离开,但要记得好好跟随监视。”弃徒专指任我行旧势力,虽然东方不败对外宣称任教主练功走火入魔暴毙,但只要一天见不到任我行尸首,他的旧部还是不会死心。
更何况任盈盈思父心切,无论怎样也要追查出事情真相,颇为令他头疼,因而只能密切关注她的行踪,只等时机合适,再下杀手。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已,仍强打硬撑,中气十足道:“没事且退下吧,本座要回宫歇息。”
影流跪伏下身,慢慢贴合地表,渐渐地,竟融入屋角一抹黑影里,化作阴影飞窜流去,扶桑忍术行踪诡秘,手段诡谲。
他流窜在黑木崖各处阴暗角落里,化身暗夜使者,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任盈盈房舍外,顺着篱笆影子连接到房内,潜影缩迹犹如游泳戏水,一路向上游戈至横梁。
从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这是一间芳香四溢,花草竞艳的闺房待客间,布置有屏风妆台,帷幔轻纱,一张青玉案台立中间,数面蒲团陪衬。
房中仅有二人,一男一女。女的俏丽,琼鼻高挺,玉唇微抿,一派倔强率真。男的斗笠遮面,仍挡不住扑面而来的英干气质,身形修长挺拔若松,坐卧随意自然如石,只有不时干咳一声,透出他的健康堪危。
任盈盈敬献茶罢,盘坐蒲团上,道:“几天不见,大哥精神更见高拔,小妹先恭喜你神功更上一层楼。”
斗笠人摆手道:“收获甚微,不值一提,倒是你们这黑木崖真不愧是圣地,刁斗森严,扼地险要,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态,难怪当初你父亲有雄霸天下的野心。”
影流听得这声音意外地年轻,不禁有些惊讶。以任盈盈身份之特殊,近年来都是与任我行老部下打交道,年轻人倒鲜见。
他继续听下去,只听任盈盈苦涩道:“那都是从前旧事了,家父现在生死未卜,哪里还谈什么天下。”
斗笠人道:“我听说任教主是练功走火入魔仙逝,临终前立遗愿让位于东方不败,怎么又说生死未卜?”
任盈盈咬碎银牙,暗恨道:“这不过是他的片面之词,当年他是副教主,父亲自从五岳归来,只有他一人得见,不几日就说父亲走火入魔暴毙了,尸首都不见,哪有那么巧的事!”
斗笠人道:“所以你怀疑是他害了令尊,近来才密切留意曲洋长老下落,想让他帮你一同寻找任教主?”
任盈盈点螓首,道:“我相信父亲没有死,一定是被东方狗贼囚禁在某个地方,只待彻底将反对的人清理干净,恐怕他老人家性命难保。”
斗笠人道:“那么说,你是最后一个?”
任盈盈再点头,忽而压低声音,道:“他最近手段越发酷厉,许多叔伯被赐死被流放出去,我不愿坐以待毙,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前两日终于让我联系到一个人,或许他能帮我。”
斗笠人道:“谁?”
“天王老子向问天。”任盈盈道:“向叔叔是昔年神教左护法,功至化境,一手魔龙剑罕逢敌手,东方不败都忌他三分。因为向叔叔威望太高,为人又刚正,东方不败抓不到他弱点,无奈之下才将他驱逐出黑木崖,但是最近向叔叔收到我的求援信,正赶回来。”
斗笠人道:“既然如此,我也助你一臂之力。”
他从怀中拿出手册一卷,密密扎实,只见是素黄布帛,不知内容。
他低低在任盈盈耳畔私语一番,影流尽力去听,也听不到一丝窃语,唯看到他密语完,将布帛交给任盈盈,随之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