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百斤刀是个响亮的名号,赵广生是个普通名字。江湖客都有名号,姓名却少有人记得。
说到赵广生这个人,就不得不提金刀门,此门立于鄱阳湖一带,与太行山脚血刀门遥相对望。
血刀已作古,金刀尚亮堂。
金刀门练直背重刀,所有入门弟子统一发放十五斤生铁封刃刀练手,过得三年,个中佼佼者,授予刀客称谓。
十五斤往上,是三十斤、六十斤、九十斤、一百斤,过了百斤,再无适合材料铸刀,也无人能使这等重兵。
金刀门每代门主都尊称百斤刀,至于所用刀具是否达百斤,就视个人天赋而定。
现任金刀门门主赵广生于月前刺杀钱塘江总兵薛飞失败被擒,看押在牢中等候发落。天地会闻听消息,即刻通知九真和尚协助白衣秀士余汝桐共赴钱塘救人。
救人往往比杀人难,赵广生是抗清中坚力量,有他影响力在,抵得上千百人,所以要想尽办法搭救。
九真和尚如同其他习武人一样,高大、魁梧、强壮,是臂上跑马、肚里走船的人物。
他圆圆的头上点着六个香疤,当年凭着一口七十二斤戒刀闯出少林,虽已过去十多年,他的精气依旧饱满。
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三十出头,风貌和煦的男子。二人即使不着锦衣,那一股子不容侵犯的气度与威严自油然而生。
文八爷早早听到楼下唱诺,亲自打开门,立身迎在一边,见二人入来,拱手道:“余舵主,九真大师,二位莅临小处,真个令小弟面上有光,欢迎欢迎。”
白衣秀士温和一笑,道:“文八爷真是客气,在我苏杭,还有谁不知道你大名。我跟假和尚今日只是陪衬,你才是主角。”
“舵主真会说笑。”文八爷讲话间把二人引入席上,把各人逐一引荐,道:“这几位都是武林同道,青城派闻家二位英雄与王壮士不必说了,这位是新认识的朋友,姓何名武。”
白衣秀士随着介绍望向面前这青年,但看他眉宇间自信洋溢,面貌之俊朗当真罕见,一看之下就教人心生好感。
他手执白扇,抱拳道:“何兄弟器宇不凡,日后定然是人中龙凤,不知师承何处?”
武林人士喜欢见面就问师承,大约就像常人相见问一句“吃了吗?”那么顺口。
何志武照搬前言,道:“在下无门无派,天地为师,练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功夫。”
九真和尚在旁把戒刀一顿,地面都晃三晃,他笑道:“没有门派的好,门派里约束众多,好不烦人,要门派干甚鸟!”
白衣秀士道:“假和尚,你又在疯言疯语,世人拜师学艺如同父母在侧,无人教导,纵使良材美玉也有放坏的一天。”
他道:“我观何兄弟臂长身短,腿长过半,很适合练习剑法,不如就投到蜀地青城派门下,定能学得好武艺。”
他向闻仲二人道:“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闻仲摸摸鼻子,道:“贫道愿意是愿意,只是不知何英雄愿不愿意收我们为徒。”
白衣秀士惊道:“闻道长何出此言?”
闻达道:“我们一早就败在何英雄手下,哪有资格给人做师傅。”
白衣秀士看待何志武目光就不同先前了,原来他只当何志武是武学后进,现在知晓他武功不俗,那便是可以平辈相交的同道了。
他说:“何兄弟真个是天人转世,神人降生,万幸未被满清诱拐,乃我辈福气也。”
九真和尚比起他就直白得多,他抓着酒坛猛吞烈酒,兴致高昂道:“再多几个何老弟这样的少年英豪,不愁反清大业不成!”
文八爷见闻家兄弟尴尬,于是转归正题道:“不知两位舵主联手下江南,有何公干?”
白衣秀士于是将赵广生一事说了,一直未曾开口的王壮士道:“钱塘总兵薛飞,据闻早年曾是鸳鸯门门人,听说其叛逃师门转投清廷,还出卖了不少门中机密。”
这些情报天地会亦有收集,白衣秀士道:“他的武功不甚高明,只是为人奸诈,做官之后更是狠命压榨百姓,请了一堆护院看家,惜命得紧。”
文八爷道:“咱们还是依例在暗处动手,不怕他人多。”
白衣秀士道:“薛飞身边尚有一人需注意,此人外号飞龙,刀技精湛无俦,浑身图满深青色纹面,武功是一等一的。”
何志武忽然插话道:“等一下,飞龙?原先是不是马贼?”
白衣秀士道:“这个就不甚清楚,不过他自边陲之地来,身世相当神秘。”
九真和尚道:“管他什么龙,给清廷做了鹰爪,就是敌人,连同薛飞一道除掉。”
白衣秀士道:“只是可惜了薛飞这个贪官,我们除掉他无异于给清廷拔去病根,对反清大业又重一步阻挠。”
何志武奇道:“杀贪官得民心,有何不可?”
在座都是反清人士,白衣秀士直言不讳道:“得民心不如激民愤,自古要成大事,无不鼓动民众反抗。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靠一部分人的力量终究难推平暴政。”
他说:“给大树去害虫,于树有利,于己无功。贪官我们不仅不杀,反而要支持他,诸位可明白其中苦心?”
何志武了然,这个道理他在脑海中一想,确实这样。哪有反抗独裁还给当权者扫清障碍的,那不是自掘坟墓吗?
文八爷当下表决心道:“这个当然省的,只不知余舵主准备何时动手?”
余汝桐道:“自然是尽快的好,迟则生变。”
两日后,钱塘地段。
钱塘江连年发水,下游被淹时正是浪头最猛的时节,那时的浪潮,带着毁灭的隗丽,非一般人有资格观赏。
雪天披貂赏梅,猛浪乘风遨游,向来是富人的快乐,尤其这快乐与别人的痛苦对比时,愈加高昂。
薛总兵今日带着家眷到钱塘江游览,整日不在府衙。天地会众人经过两日摸排地形,调理人手后,终于决定今日黄昏闯地牢救人。
成家酒楼,二楼,临窗,桌上一盏清茶,一柄长剑,一碟花生,一个客人。
剑用沉海凝铁做主体,融入三两天外奇陨,以高纯度白银软化剑体,使之挥舞自如,锋利异常。
真正的剑术大师是不拘泥于剑器优劣的,何志武显然距离此境界相差尚远,因此还需要一把利剑。
他在临窗眺望,望着楼下包子铺,卖包子的是个壮年汉子,精赤着上身,把一身抗击打性极高的肥膘展露出来。
卖包子的没什么好看的,他看的是拿包子的人——一队巡街清兵,有十人,为首一人前襟写“兵”,手执白蜡竿八尺短枪。
其余九人胸前写“勇”,手拿大刀,圆盾束在臂膀上。这是步兵标配,刀可攻,盾可守。
这世上有许多特权,有的人可以任意闯进别人家里,有的人能随意决定别人生死。做兵的大小也是扯朝廷大旗,像吃饭不给钱这种小事不值一提。
这一队人吃饱后站起来准备出门,老板满脸堆笑伸手要钱。
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竟还有吃饭要给钱这回事,在包子铺老板向他们索要银钱时忽而有种受辱的感觉,继而勃然大怒。
在伍长一声令下,他们提拳就上,一时间把蒸锅踢翻了,白面馒头包子落了一地。
洛克菲勒曾说过一句话:如果把我身无分文丢在沙漠,只要有骆驼队经过,我将很快重新建立起一座商业帝国。
假如经过沙漠的是清兵,那么洛克菲勒也只能到小煤窑打黑工。
何志武抓起一把花生米,以漫天花洒的手法打之出去,持以一丝真气,花生粒击打在众清兵身上竟有强烈痛感。
他们纷纷停住手,倒吸着冷气,望向楼上,何志武朝他们勾勾手,解开头上白布,散出长发。
清兵惊喜交加的声话霎时间响起,领头伍长抬枪一指道:“此乃叛逆,速速给我擒下,首功者赏银十两!”
常年无人敢忤逆的日子让他们膨胀且自大起来,一个个飞跳过来,眼里只有对名利的贪婪向往。
何志武自二楼一跃而下,半空中弹出剑鞘,鞘尖刺破空气也刺穿了一清兵的胸膛。
其余人等一愣神,被他凶残的打击吓到了。他却不等人,于半空中划出一片剑光,招招不离咽喉心肺等要害。
待他落地,又有三人丧命。余下五人,有三人直接吓破了胆,哇呀一声转身就跑。
另两人还在犹豫间,他已率先动手,斜刺一剑横踢一脚,被踢者如皮球般飞出,砸碎街边砖墙,砸得血肉模糊。
他一抖剑锋,硕大人头冲天起,热血如柱。那伍长执枪冲到近前,被这股热血喷得手乏腿软,一枪软绵绵扎来。
何志武略一侧身,把剑一扬,他半边胸膛都炸开来。
逃跑那三人,他也自不去管,任由他们跑出长街,跑回衙门搬人。
白衣秀士制定出声东击西的计划,需要一人在明吸引清兵注意,其余人等暗中营救出赵广生来。
何志武自告奋勇接了最危险的活,这既是投名状,也是他扬名武林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