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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醍醐灌顶

总督府门前一条大道,两侧平日里有摊贩卖些水果饭食,凡摆摊位的,无不向衙门交一笔永远没人知道去向的清洁费。

衙差收了钱,摊贩赚了钱,路面却失了身。

因没人打扫而常年恶臭的大路,多年不变,行人纷纷绕道,无形中又给总督府守卫工作节约了一笔开支。

月过中天,云拱月环,微光乍亮,迷蒙之间看不得真切,出了府门口五丈就是一片漆黑。

郑云龙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守夜伊始,他便顶着黑眼圈犯困,常年纵欲的身体油脂满当。

他低着头已经看不到自己脚板,肚子上赘肉腩腩。

肥胖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叫法,乱世时可安身保命,叫魁梧、承平时利于生育,叫福气、盛世时因难看,叫猪猡。

一个东西本身没有变化,变化的只是人心。

郑云龙很满意自己的体魄,若不然也不会被选中守卫督府大门。与他一同守夜的赵卫清却是靠着关系进来的,所以他向来不大看得起对方。

守夜是个轻松的活计,只消过了上半夜,没有上峰过来督岗,他们就可以轮流休息。

他在总督府干了八年,熬出一点资历,才混到这个位置。守门不仅要有体力,更要眼力。

似一般员外秀才,要通禀内府,有了批示方能放行。若是下等贱民,那是近也不能近督府,如靠近大门五丈以内,就要喝退的。

如张召重师徒三人,是宫里直调下来的,若是进出大门,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衣服铺在台阶上,免得摔着大人们。

今夜风清气爽,又是睡觉好时节,他在脑子里盘算着明天早上吃什么,冷不丁有阵脚步声收入耳廓。

他歪头看去,就看到一人从黑处走来,观其步伐踉跄,像喝醉酒一般,再看他浑身浴血僧袍,郑云龙脸色一变。

“站住,你是什么人!”他提嗓振喉,一面呵斥,一面在提醒赵卫清防备。

赵卫清也自门后小房子出来,提着一面盾牌一把光刀。

那人近得前了,便看到他头顶短发如密草,郑云龙脑海中想起一人,就听那人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佛爷去路?!”

“啊!您是?”郑云龙弯下腰,不确定道:“客巴大师?”

僧侣模样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骂骂咧咧道:“连我都不认识?真是活腻歪了。”

这熟悉的味道,呛人的配方,绝对是大人们没错了。郑云龙捂着脸上火辣辣一片,虽然大师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认不清样子,但他终于放下心来。

本来似他这样的人就无缘见大人一面,只是隐隐约约听说上边下派的高手里有一西域僧人。

他陪着笑,小心翼翼道:“您怎么,怎么回来了,小人听说……”

就他所知,打西域来的大师前夜被天地会反贼擒住,现今怎么跑回来了?

他不敢问得太直接,以免伤了大人脸面。僧人听到这话果然把脸一沉,他的脸庞本就被殴打得很难看,现在只更难看了。

于是乎他反手又一巴掌,把郑云龙两边脸都扇红了,怒道:“狗东西,佛爷的事要你多嘴?快带我去地牢,我看看那老秃驴如何了。”

“没有督爷的口谕,小人不敢离岗。”郑云龙捂着脸,道:“求大师饶过一回。”

“不行,我偏要你去。”僧人上下摸索,居然摸出一块银子来,丢给郑云龙,道:“喏,这是赏你的,出了事我负责。”

“可是,,我。”

郑云龙话未说完,银子就被一旁赵卫清抢去,并不住对僧人点头哈腰道:“大人,我带您去吧,他新来的,不懂规矩。”

僧人点点头,道:“嗯,你很不错,带路吧。”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郑云龙悔得肠子都青了,挨了两巴掌,好处反而被别人捞到,真是太不值了。

转念他又想,自己坚守岗位,一定给大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说不定日后多有提拔。

哼,赵卫清,你现在虽然得了蝇头小利,但我以后可是要飞黄腾达的人,你拿什么跟我比?

略过郑云龙内心独白,赵卫清领着“客巴”大师走入内庭,转过西院。一路上沉默着,赵卫清颇觉得后背压力大增,于是更小心翼翼起来。

两边砖瓦遭风一吹,轻轻律响,很像丝竹管弦奏乐,乐曲一响,伴随着屋檐上人影晃动,在夜色里朦胧不清。

“客巴”留神观看,心知何志武三人已潜入督府内,暂时隐匿尾随在自己身边。

他们的要务是救人不是破坏,自然能静则静,最好悄无声息把人救走。

西院湿气愈重,越过一处假山,有扇铁门拦住去路,赵卫清上前敲门,就听里间问:“谁啊?”

“我。”赵卫清道:“客巴大师来巡查,快开门。”

铁门打开,里边守卫见着方世玉假扮的客巴,神色一肃,挺直身板,立枪为礼,道:“大师吉祥!”

方世玉摆了摆手,压着嗓子道:“不必多礼,人犯在否?”

“回大人,都在里边。”守卫迟疑道:“只是督爷吩咐了,任何人要进去都得先禀报。”

方世玉权衡一两秒,放弃了现在就强闯地牢的打算,随意道:“那还不去通报?”

那守卫得了命令,小跑出去,方世玉就往地牢里走去,边走边道:“老秃驴死了没有?”

另外的守卫本还想拦一拦,按谕令,只有得到督爷许可方能进入。但转念一想,这是宫里下派的贵人,拦着恐不合适。

于是便跟在方世玉侧边,道:“回大师,府内好吃好喝供着他们,死不了。”

方世玉闻听此言松了口气,清廷必然还指望着从至善禅师口里得知藏宝图的下落,所以住持他们暂时没事。

这地牢设在阴暗潮湿处,少不得蚊虫,墙壁上扒满了苔藓,被总督私自收监的人吃喝拉撒都在小小囚笼里。

方世玉不忍去看牢房内景象,光是闻到混合着尿骚蛆虫的粪坑味,他就能想象到涂抹在墙壁上的是什么东西。

他神色镇定自若朝里走去,直到最里间,有处小房,居然以青冈石浇盖,与其余木头牢房截然不同。

他欲遣散守卫,于是道:“都退下吧,有事再传唤尔等。”

那几个守卫在他丢出一枚大银锭后喜滋滋退出去了。人情做一个是做,做两个也是做,他们乐得巴结贵人。

方世玉把栓门的铁链拉开,甫一推开门,内里一阵冷风袭来,就有两只拳头哗啦啦声捶来。

他不及多想,抬手招架,便听里间人惊疑道:“咦!罗汉拳?”

说罢拳头迟疑了一瞬。

方世玉闪身进入房内,火光微弱,他看到住持老神在在盘膝打坐,五梅师太倚墙而息,向自己出手的正是三德师叔。

他们皆身披枷锁,脚戴链环,虽行动受限,三德师叔的身手一如既往地威猛。

他生怕动静惹来守卫,快语道:“师叔,别打了,是我,世玉!”

三德手上动作一停,不确定道:“你是世玉?世玉什么时候变这么丑了?”

方世玉顶着被洪熙官林大开二人抽肿的脸,道:“是我,不这样做混不进来救你们。三德师叔,你还欠我三两银子没还呢,不记得了?”

“哈哈,真是世玉。”三德想抬手摸摸光头,被枷具拦着,转而搓搓手,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塌上,至善禅师睁眼望过来,方世玉道:“不止我一个,熙官大开也在,还有个朋友一起。”

至善禅师忽而叹息道:“世玉,你们不应该来的。”

方世玉奋声道:“住持,世玉虽不是什么英雄,但是孝义道理还是懂的,不来还是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至善禅师招招手,把他唤到跟前,道:“你可知冯锡范为何留我们一命?”

方世玉道:“当然是为了藏宝图。”

至善禅师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他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诱你们前来,将少林一网打尽。”

方世玉道:“冯锡范不足为惧,前夜遭人削去一指,拿不起剑,必定远遁了,不在督府里。”

“哦?”至善禅师道:“可是陈总舵主出手?”

“是,也不是。”方世玉说:“总舵主毕竟不敌自家师兄,击败他的是何兄弟,江湖人称轩辕神剑的那位。”

至善禅师欣慰道:“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朝新人胜旧人。我们老了,以后武林是你们的,少林寺以后就靠你们了。”

方世玉激动道:“住持万不能自灭志气,我们还要重组山门,没有你万万不行。”

“你近前来。”至善禅师待他凑近了,指着断臂道:“我武功已然废了,留得一身皮囊,不过是等你们到来。”

他把手放在方世玉头顶,道:“而今我以醍醐灌顶密法,将一身功力过度与你,今后少林,就靠你们了。”

“不行,不行,,”方世玉赫然后退,道:“世玉愚钝,难当重任,我还是把熙官叫进来。”

“来不及了。”至善禅师叹道:“外边已经打起来了,快快过来罢。”

方世玉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旋即,林大开出现在过道里,大声道:“世玉,我们中计了,快些把住持他们带出来!”

方世玉匆匆一瞥,只见外边不知何时守卫全无,牢房空荡荡的。牢房外边火把丛动,居有数不清的兵员将地牢围住。

洪熙官一人拒守大门,严防清兵闯入,何志武擎剑杀入人堆里,一时把督府的清兵挡在牢房外。

他把心头伤春悲秋抛去,知此时不是废话的时候,赶忙在住持身前坐下,静静运功。

至善禅师伸手抚顶,嘴里道:“师妹,来助我一力。”

五梅师太依言将双手拍打至善禅师背后穴位,辅他将自身精纯内力源源不绝输入方世玉四肢百骸中。

那内力一进入体内,有如旱地逢甘露,金风送彩霞,方世玉闭眼豁然觉着心神间被春风吹佛,一片暖洋洋。

过得盏茶时间,他的脸色越发红润有光,反之,至善禅师本就蜡黄的脸更显晦暗。

他一股脑将自身内力精华送入方世玉体内,丹田空荡荡的,一转眼由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变作暮气沉沉的老人。

方世玉筋骨噼里啪啦作响,这一刻,他直觉自身有无穷伟力,似能搬山抗岳、遨游太虚。

至善禅师最后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将他动荡的气机平稳下来,方世玉心中那股志得意满的豪横错觉方才消隐下去。

外边的打斗声也收入耳中,他回身把住持背起来,又以事先准备好的凿子凿开三德与五梅身上枷锁脚环。

他们虽被拷打困顿几天,暂时无法动武,但行动尚没问题。

四人急切离了牢房,向外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