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武把药膏涂满上唇,即刻有茶香吸入鼻腔,直抵丹田,丹田内真气遇着这香气,立时活跃起来。
他抖了抖手腕,长剑出鞘,越步杀上前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权衡利弊,逃跑根本无济于事,这里离青云门太远,又能跑到哪去?
还不如趁着有钟老作援手,拼了命把柳承天留下,或有一线生机。
他出手不再犹豫,直将真气奔涌入剑身,三寸剑气刺出,飞夺柳承天后脊。
柳承天是精于战斗的了,只听风声,他便能判知后方人出剑方位、速度,这一剑在他眼里激进有余,锋锐不足。
与钟老斗了十来招,他大约摸清楚一串鞭奇功的特性,它能激发人的潜能,但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钟老本就老实,即使暂时获得了惊人的力量,亦只敢守不敢攻,若换一个精通招式的人来,说不得能与柳承天斗得不分上下。
此时他只能靠着本源气血强撑着,如不是咬牙坚持,或许早已倒下。
柳承天不欲再浪费时间,突进一掌打在钟老胸膛,方才他的真气形成锥状,这时却变换成锤子模样。
狠狠一锤捶在胸口,力道不是穿透,而是震荡,辐散开来。钟老两块如同山包一样的胸肌层层凹陷进去,在这股力量的捶击下,他抵抗不住,被捶飞出去。
何志武一剑刺来,柳承天后颈汗毛倒竖,他也不回头,反手一刀扫去。
对方的剑就这么停在身后三尺处,不得寸进,他冷笑道:“你的剑气只有三寸,怎么近我的身?”
猛然发力一架,他的柴刀便把何志武带到一边。
两人都有剑气刀气,这个程度的交锋便看谁气脉悠长,真气雄浑。毫无疑问,柳承天刀气更长,真气更足。
何志武剑气被引导着,对方柴刀便磁铁一般,紧紧吸附着剑刃,使他无法抽剑。
钟老爬起来,体内爆响连绵,他却很是乏力了,心理上的疲乏更甚过生理上的疼痛。
他几度内心挣扎着,感受体力逐渐下降,望着眼前两人的对决——或者不叫对决,而是柳承天单方面压制。
何志武在他刀气下左支右绌,有随时倒下去的趋势,只还在硬着头皮强攻着。
进攻有时也是一种无奈的防守,一味地后退在面对强敌时唯有更快送命,这是何志武现在才明白的事。
所幸明白得还不算太晚,有了他一时牵制,钟老迈步奔来,一招平平无奇的黑虎掏心,直取柳承天玉枕穴。
彼时他分心两顾,一面要压制何志武,一面要防备钟老的拳头。
一个人临死前的反击是致命的,钟老全然不管自己中门大开,只以命搏命,双拳飚打。
他的拳头比之钵碗只大不小,打在树上,树要断裂,打在石头,石头也得崩碎,若打在身上,柳承天没有把握防住。
于是他留了三分心神防备何志武,转而把注意力投在钟老身上,要先把威胁更大的对手除掉。
便在他转头之际,何志武突然弃剑不用,贴身猛靠过来。
柳承天惊讶之下,思付着: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罢,先解决了他。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动作随着想法变幻,柴刀斜劈何志武头颅,另一手出掌对上钟老双拳。
他即使对自己武功很有信心,却也不会轻视对手,武林中因蔑视敌人而酿成的惨案数不胜数,他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
掌心真气与拳头血气对攻,“嘭嘭!”声不绝于耳,气流极速震荡下产生的音爆弥漫四下,教人近不得身。
钟老越打越急,耸如金刚的身躯在对攻中慢慢消隐下去,力量也随着身形缩小,愈来愈弱。
柳承天心中计算着,至多还有七招,一串鞭奇功拔苗助长的力量就会彻底消退,届时把在场所有人送下黄泉,自己的计划才算走到最后一步。
他在盘算着,刀也不慢一分,精准对着何志武脖子切下,此时对方掌中无剑,对他来说没有半分威胁。
何志武本就在前冲,纵然面对刀锋,也不避让,不仅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他睁大眼睛,努力捕捉柳承天出刀轨迹,而后悍然出手,左掌死死抓着刀锋,居然给他以伤代守,防住了这一刀。
柳承天知道自己这一刀有多快,莫说肉掌,就是金石也能劈开,这时被抓住柴刀,只说明何志武练有金钟罩等外功。
何志武抓住战机,趁他长刀被制,双手无空的当间,一顿王八老拳擂去,直把柳承天鼻血打飞出来。
一个人真气再深厚,头颅永远是硬伤,五官之中,又以鼻梁最脆弱。
他听到“咔嚓”一声,那是柳承天鼻骨断裂的声响,便得势不饶人,欺身而上,一拳接一拳打去。
柳承天慌乱中不及调动真气护体,被拳头捶断几根肋骨,鼻头火辣刺激得涕泪横流,他睁不开眼,只握着柴刀胡乱劈砍着。
他的刀已然没了章法,何志武的拳头也没有路数,两人就如街头混混一样,互相劈砍、捶打着。
柳承天看不到环境,下意识地挥掌打去,正正拍中钟老左胸口,这一下钟老再也承受不住,仰头吐出一口含着内脏的鲜血。
何志武胸腔、脖子、大腿分别挨了数刀,刀刀入肉,他拼着余力,一拳打中柳承天太阳穴。
柳承天的刀就再也没有砍下。
“扑通!”他累坏了,柳承天倒毙了,钟老气尽了,三人同时倒下,倒在谷堆上。
“何师弟!”始料未及的变化把胡桃的心揪起来,手底下女子见机骤然发力挣脱束缚,也不看倒地三人,直奔马车停靠处。
她跑到一半,心头警兆猛响,一矮身,就有一柄剑削断发丝,直挺挺钉在马车车辕上。
何志武半坐起来,盯着她道:“你再不识趣些,待会儿留下来的只有尸体。”
女子恨恨瞪了他一眼,道:“好,这梁子我记下了,咱们江湖再会!”
她说罢,择另一方向跑了,何志武没有余力去追她,能吓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胡桃过来把他扶起,看着他血淋淋衣裳有一片没一片扒拉在身上,几有流血而亡的架势。
她说:“你这样子,让我有点想一人独吞了这批货。”
何志武平静道:“你可以试试。”
胡桃嗔怪刮了他一眼,似在说,你怎么这么不懂风情。
何志武不理她的白眼,说:“搀我过去看看。”
他要看看的,自然不是柳承天,一个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他们走到钟老面前,看着他比原先更苍老了,脸色灰败,一口接一口吐出淤黑血液。
何志武说:“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钟老与他们非亲非故,柳承天才是他亲近的人,有什么理由帮助一个外人呢?
钟老说:“两个原因,第一,天丰镖局,不能毁在他手里。”
何志武说:“你觉得镖局还有救?”
钟老以极缓慢的语速道:“这就是第二点,我要跟你做个交易。”
“哦?”何志武忽而有种好奇,同一个即将步入死亡的人做交易,他还是头一遭。
他没有问钟老身体好不好,还行不行之类的废话,就如钟老不会拜托他把马车上的东西送回镖局一样。
有的东西,大家心里都明白,说出来徒增尴尬,老实人并不是缺心眼。
钟老道:“我使的功夫,你觉得怎样?”
“一串鞭?”何志武有听到柳承天叫破这门功夫名字,他诚实道:“很不错,我很喜欢。”
“我把它教给你,你帮我看着镖局三年。”钟老说:“以你的武功心智,很快就能在青云门混出头,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难。”
“确实不难。”何志武道:“你不怕我骗你?得了武功转头就把天丰镖局卖了?”
“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钟老说:“况且,除了你,我已没得选择。”
他说罢,自怀里掏出两本天蓝色封面书本,一本是《一串鞭》一本是《天丰镖局记事》
何志武道:“看来你早有准备。”
一个人如果不是做好了打算,绝不会随身带着秘籍跑江湖的,更何况还有账本。
钟老把两本书册都丢过来,道:“我一早发现了小柳的问题,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阻止他。”
“所以你任由董莱与辛娘子胡作非为?”
钟老惨白的脸上泛起冷笑:“他们见财起意,死了怎能怪别人?”
他说着话时,呼吸越发艰难,强行开发潜能本就九死一生,他再被柳承天出手重伤,断无活命可能。
何志武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钟老摇摇头,他便道:“要不要我送你一程,让你走得痛快些?”
预想中,最富有浪漫主义的对话,是钟老昂然着说:“来吧!让我死得像个男人!!”
不过显然,老实人是不通晓浪漫的,虽然身躯剧痛,钟老还是说:“不用,我还想多活一会儿,看看夜空。”
这时候月光隐去,星光暗淡,天色灰蒙蒙的,既无月赏,也没银河玉带围绕天穹,是个十足的坏天气。
何志武看了看,便失去兴趣,他枕着胡桃的大腿躺下来,道:“好看么?”
胡桃撇嘴道:“难看。”
钟老急促喘息着,生怕少呼吸了一口空气,他这时就像贪婪的上岸的鱼儿,努力张大嘴巴。
他说:“当然好看,你们还没到这个地步,是不会明白的。”
他们就这样坐在晒谷场上,黎明前夕的露水湿润了衣裳,何志武身上流淌的血液凝结了,钟老终于也渐渐没了呼吸。
他的眼神越来越浑浊,最后终究没闭上眼。
何志武伸出手替他合上眼皮,说:“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胡桃搭手把他拉起来。
“去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