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洞街天方巷,我本还做着美梦,突然有人猛拍了一下我旁边的桌子,我立马就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从竹椅上掉了下去。
我一边回味着刚才的做的梦,一边暗骂着是哪个短命的打断了我的美梦,我抬起头朝着桌子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天苟正在和一个中年男子吵嚷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天苟身后,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这男子额头高得离谱,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贝勒爷,一头长发都披在了后背上,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大褂,踩着一双老北京布鞋,左手还提着个鸟笼,右手手腕上挂着一个玉镯子。
虽然他这身打扮在二十一世纪是有些奇怪,但倒能看出来应该是个富贵。他对着天苟吵嚷时,一嘴的黑牙十分醒目,我只瞧了一眼,便觉得有些恶心。
他将鸟笼放在桌子上,缓慢撸起了袖子,双手插在腰上,两眼瞪得老大,不好气的对天苟道:“我说你这小子,就让你给我看个八字,你咋还骂起人来了?”
天苟似乎很无奈的样子,解释道:“叔子,都说了这是误会,我真没骂你,我只是问你要算什么?你是要看财运官运的,又或者卜个吉凶,也得给我说说不是?”
天苟这一说,那男子神情突然就变了,他将手从腰间放了下去,紧接着坐在了天苟前方的长板凳上,和气了几分,笑道:“你早说嘛,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都给我算一算!”
天苟这时也坐了下去,对着那男子笑了笑,说道:“得嘞,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说上一说!”
看他两突然变得这么和气,我登时有些蒙圈了,忙拉了拉天苟后背衣服,凑到他身旁小声问道:“洛老狗,你两这是干嘛呢?咋变脸跟翻书似的,刚才不还吵得不可开交嘛?”
天苟转头小声回我道:“都是误会,刚才这叔子不是要算命嘛,我就问他算什么东西,可能我声音大了点,语气也不对劲,他就误以为我在骂他,然后咱俩就绞起嘴来了!”
他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又说道:“这算命的生意也不好做啊,这声音大,语气不对也容易得罪人,我可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点了点头说:“我说你也是,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摆摊算命的?再说你这算这命,能准吗?说白了你这就是招摇撞骗。还是得找点正经的事情做一做了,毕竟也赚不了几个钱!”
我这一说,天苟立马就不乐意了,纵着眉毛回我道:“周小树,东西尚且不能乱吃,话就更不能乱讲了,算命咋就不是正经事了。”
他指着桌子旁用竹竿立着的那道红幡,突然抬高了声音,理直气壮的说道:“再说我那招牌上的字可不是我自个儿写的,是别人送我的,怎么就成了招摇撞骗了?没点真本事,会有这么多人到我这儿算命,会送那几个大字给我?”
我顺着他手指看了过去,每次看见那红幡题着的“神算洛天师”五个黑色大字,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什么狗屁天师,也不怕被人笑掉了大牙。
依他这德性,这“神算洛天师”的称号,指不定是他背着我自个儿写上去的,毕竟这家伙书法的确是练得不错,那字迹明显就是他的。
俗话说得好,干一行专一行,这也是他为了吃好自己这一碗饭专门练出来的,虽然他才二十五岁,但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先生了,不时还会接点白事,给那地下的祖宗写点白包烧去,走一趟也能勉强赚个几千上万块,日子也算勉强过得去。
不过一对比起我来,他似乎就变得十分优秀了,我平日里就在这小河城的天方阁古董店打打杂,闲着时就帮他摆摆摊子,收拾收拾东西,到了八九月份,就跟着老一辈的去烟叶站管管仓,打一下烟包,也没多少收入,腰包还真没有天苟这家伙的鼓。
我和洛天苟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只不过我是亲生的,他是我爷爷从山西捡回来的,但平日里我总觉得我才是被捡回来的那一个,他才是亲生的,毕竟在家里,就数我挨的棍棒最多了。
至于他为什么叫做洛天苟,爷爷告诉过我们,捡到他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一封信,从信里能知道的信息,就只有他姓洛,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这二十五年来也没弄出一点头绪来。
到了现在,连他自己都懒得去管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了,所以平日里我们谁也不提,他也不再去到处查寻自己的身世,特别是爷爷失踪后的这两年,他更是再没提过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
爷爷给他取名为天苟,其实也就是希望好养活一点,毕竟他的身体的确羸弱得紧,以前还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就去见阎王爷他老人家了。
不过依我看,根本就不是身子弱,而是条件太差,听我奶奶说,我和他小时候连奶都喝不上,要不是迎上隔壁村王大婶生孩子,我们混了点奶喝,恐怕我和他都已经夭折了。
后来稍微知事了,过年的时候就指望能吃上大米饭,那条件能养活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毕竟我生过的病也不少,小时候我们两人都瘦得跟条干巴狗似的,上学的时候,每天带两个烧土豆就当午饭了,就咱那条件,造就了我们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情义。
而他这一身算命本事,也都是我爷爷教给他的,我自然也学得不少,什么算命风水驱邪的,他懂的东西我也懂,毕竟都是一个爷爷教的,祖传的那几卷《阴阳六卷》,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说是倒背如流也不过分。
不过我觉得算命这东西,算不准就是招摇撞骗,良心上过不去,算准了就是道破天机,会遭报应,我也曾劝过天苟不要再干这一行。
一来吧,有些东西还是宁可信其有,特别是做了这一行,就更应该懂得敬畏鬼神,可他偏就是头硬,只要有单子到手,算命风水驱邪,照单全收,哪里谈得上什么敬畏。
今天恰逢是赶集天,天才刚刚泛白,我就被他从床上拉了起来,让我帮他收拾东西到街上摆摊,就这样,我和他蹬着家里那辆破三轮,一大早就在天方巷口将摊给摆好了。
与往日不同的,他今天包装了一下自己,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件青衫,又把那一头长发往上掀去,扎了一个发髻,又在桌子上摆着罗盘和先天六十四卦的图,倒是有模有样的。
而听了他刚才那番话,我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拆穿了他,只好开玩笑回他:“行了,你呢,继续骗你的人,我呢,继续睡我的觉!”说完我就躺回了竹椅上,偶尔斜眼看一下桌子那边的情况。
他对我呵呵了两声,随后转头对那男子,那男子也在这时不好气的对天苟催促道:“我说你还算不算了?”
天苟这人在生意面前还是挺和善的,忙点头笑着回道:“算,当然算,还请您说一说生辰八字、祖上情况和家中位置!”
那人一脸疑惑,问道:“说生辰八字我能理解,这祖上情况和家中位置是怎么一回事?”
天苟笑着解释道:“给人批八字啊,得要了解人情物理,山川风水,家中祖上有无积德,以及你心术正不正,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此时那人呵呵一笑,歪眼斜嘴的道:“我说你真能算得准吗?我看你这年纪,也不像是个算命先生啊!”
天苟哎了一声说:“不准不要钱,算准化个缘!”
那人一副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还是不怎么相信天苟,又道:“我平时也不信算命这一套,今儿瞧你这小伙子也敢称是神算天师,倒是有些好奇,想看看你是个什么神算法,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我听这人口气,只觉得他是来找茬的,我说天苟是江湖骗子可以,可外人要说天苟是江湖骗子,我可就不乐意了,毕竟这套法子,可都是爷爷教的。
于是我忙坐起身来看向那人说:“我说大叔,你都已经坐下来了,不信的话走就成了,我看你这身装扮,也算是个富贵人家,没必要在这儿跟咱较劲!”
“哎,你这小兄弟说话怎就这么不中听呢,难不成你怕他算不准,砸了这神算洛天师的牌子?”那人转头看向我,额头在日光照耀下反着光,很不客气的道。
我正要反驳,天苟忙对我摆了摆手,对那人客气的道:“叔子,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我算得准不准!”
“你这小伙子说话倒是有些分寸,不过不忙着给我算!”那人看着天苟,伸出手指着桌子上的六十四卦图,说道:“我看你摆着这八卦图,也不知道你是摆着装装样子,还是真懂一些!”
天苟也算是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忙解释道:“这叫做天元连山六十卦,虽然也是八卦演变来的,其中名堂可大不一样,先天六十四卦,得减去乾坤坎离,正南、正北、正东、正西此四卦都不列入,因其四正为天地之纲,日月之纪,阴阳相对,为五行沐浴之败地,为做山立向之大忌,所以不设入!”
那人听了咳嗽了一声,看样子有些尴尬,毕竟能将这先天六十四卦认成八卦原图的人,想来对这一行也是一窍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