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的城市，夏秋之季多飓风。凉风卷起一地枝叶，被来往的车流碾压过，车流闪烁的尾灯映上道路两侧，像是被添上一层蒙尘滤镜，影影绰绰的。
毕楚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色。
宋玖稍微愣怔了下，话堆砌在喉咙口，没说出来。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很高。笔挺高瘦的身形占据她大半个视野，少年气蓬勃坦荡。哪怕是极简单的黑色短袖，也被他衬得有版有型。
“怎么了？”毕楚微微眯着眼，问道。
宋玖将手抬起，把钱递过去。
意思很明了，就是来还上午欠的钱。
毕楚垂眸，深看了她一眼，“不用了，留着买糖吃吧。”
宋玖：“……”
这话，怎么感觉是在跟一个小孩子说一样。
宋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吃糖。”
“哦？”毕楚微微俯了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语调散漫，“那你手里的是什么？”
“…………”
打脸可真快。
暮光被云层掩落，乌云渐沉，是一场暴雨前的征兆。
“哥哥，你们认识？”苏琦问。
毕楚点了下头，“她也是一中的。”
“原来是这样。”
最后宋玖只得把钱给了苏琦，她看着她轻抿了下唇角，没说什么。
风声渐大，闪电呼啸而过，一场雨即将倾盆而下。
“我们要走了，你也快些回家吧。”
苏琦支起手扶住被风吹散乱的发丝，只朝宋玖挥了挥手便转过身去跟紧毕楚的脚步。
宋玖嘴角抽动了下，她穿着浅橘色长裙站在路边，被风吹得抱住胳膊蹲下，苍白又清瘦。
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荒芜颓败，仿佛是被带着刺的藤蔓纠缠，挣脱不开也逃离不掉。
多傻啊，有些事情明明已经注定了结局，却还要徒劳地想要改变。
***
车子碾压过路边积水，击打在车窗外的，是大雨的磅礴声，呲啦滴答，声音清晰有规律地穿透空气刺激着耳膜。
“哥哥，我觉得毕阿姨之间应该谈谈，她是真的很担心你，有些误会总该是要解释清楚的。”
毕楚握住方向盘的手微一停滞，眼中闪现过一丝不悦，声线仍是平稳：“我很清楚我该怎么做。”
最终，不放心苏琦一个人回去，毕楚也还是把她送回了顾家大宅。
盘根错节的交通网交织，流光外墙在大厦上招摇闪烁，中心商圈寸土寸金。饶是如此，顾公馆作为最繁华的私人别墅区之一，大得跟迷宫一样。
早已有侍者将车门拉开，为苏琦撑开伞。
“哥哥，你不回来吗？”苏琦轻声问。
“我……”
“他哪儿也别想去，必须待在家！”
雨幕中，一袭淄青色旗袍的女人语气冷硬，投射而来的目光阴沉又怒意。
好言相劝也劝了，只奈何他不听，只好来硬的。
卸下慈爱形象，毕温然严厉又强势。她对于毕楚的教育向来严苛，叶江年那会儿整年整年的不回家，她一个人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哪怕是对于孩子，也是如此。
“你觉得你能拦住我吗？”车窗缓缓降下，少年的神色平淡而冷，没正行地哼笑一声。
未等他踩动油门调转出去，另一边的铁门早已落下。
车子急刹住，在地上拖拽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尖锐声刺耳。
“回来了就别想再乱跑！”
毕楚往后座上一靠，喉结滚动着，气笑了。
***
被迫吃了场皮笑肉不笑的沉默式家庭晚餐后，毕楚把座椅往后一拉，面无表情地回到了毕温然提前给他准备的房间。
自始至终，他都没叫过顾柏海一声，哪怕是句皮面上的称谓，不仅如此，连个眼神都欠奉。
毕温然的脸色不太好看，撂下筷子：“这孩子！”
顾柏海轻抚上她肩膀：“孩子还小，总有一天，他会长大的，会好的。”
毕温然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从前那个可爱又乖巧的小毕楚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过往的灰暗画面加重了她的愧疚感。那段时间，她和叶江年的感情破裂，两个人整天忙工作，一年下来几乎也见不到儿子几面，哪怕是见面，也是以夫妻俩无休止的争吵纠纷为背景板。
如果可以重来，她真的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毕楚回卧室后冲了个澡。
房间很大，却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东西，落地窗紧闭，让人透不过气来。
水珠从他凌乱湿漉的碎发滴落，掠过侧脸，滚落至喉结。
他淡抿着唇，黑眸里似乎藏着一道冷锋，神色淡漠疏离。
笔直骨感的手指带着浴巾撩过黑发，瘦削修长的身形倒映在大理石地板上。他抬手把落地窗开了道口子，霎时有夹杂着雨丝的狂风灌入，将厚重窗帘吹得鼓动，张牙舞爪。
清清凉凉的触感落在脸上，像极了六月里凉爽的冰沙。将室内水汽氤氲的熏香也吹散得殆尽。
外面的大雨还未止，只是雨势变小了些。商厦林立，雨景夜幕下的城市都被蒙上了一层薄雾，却没有丝毫懈怠，仿佛一只时刻蓄势待发的兽。
毕楚轻眯了下眼睛，他明白，他要走的道路，绝不仅于此，不应该只是这样的。
眼神恍惚了一阵，吹干了头发，他往床上一倒。
一条腿半屈起，大咧咧地躺着。
暖色调的灯光充盈室内，却不刺眼。他有开灯睡觉的习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落下的习惯。
很奇妙的感觉，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宋玖那双泛着水光眼角媚红的眼睛。女孩哭的时候唇色透着淡淡的嫣，唇角略微向下拉，缄默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直白又纯粹。眼尾细长而轻翘，眼线往内挑，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像只妩媚又委屈的狐狸。
喉结稍滚，他眸色暗了一瞬，只觉得有点渴。
起身倒了杯水，再点起一支烟。一片青白烟雾中，猩红的一点光闪烁。
“这边有点宽敞，今天的空气也好清新啊。”
“我一进来就发现你了，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你知道吗。”
“你今天长得真好看。”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垂涎你的美貌了，绝对不……”
她那些无厘头的话以及呆愣的模样倒是让他难得地勾了勾唇。
她是第一个纯粹的不带什么偏见的那样靠近他的人。
闪电呼啸而过，随之而来的是轰鸣的雷声，才减缓了一点的雨势又开始剧烈落下。
忽然间想起点什么，他摁灭烟头，摸出手机，给宋玖发了条信息。而后抬手抓了下头发，睡觉。
***
是夜，宋玖茫然地淋了一路雨。
单薄衣裙被打湿，女孩微微颤栗着，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等回到家的时候，宋舒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都吓了一大跳：“你是人是鬼？”
宋玖想起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乌黑发丝黏在唇角，她气若游丝地回了句：“在下刚死三个月。”
宋舒：“…………”
还没来得及很配合地甩门，宋玖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她实在搞不懂，自家姐姐都这成副模样了，当时哪儿还有的心思同她说笑。
像是做了很短暂的一场梦，还未来得及触手摘星，就被轰然倒塌的梯子摔得疼醒过来。
宋玖几乎是在医院里度过这次假期的，倒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从前听人家说过，这世上大部分的暗恋会是无疾而终，有因无果。机会只会留给主动的人，与其想方设法的藏匿住自己的心思，做个没勇气迈出步伐的胆小者，不如奋不顾身的去追求。
她相信了，所以也主动了。可是去改变明知道不可能会改变的事情，是不是太蠢了一点。
其实明明知道，在这本书里，主角是已经注定好了的，她再怎么挣扎，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透明而已。
她一直知道的，却不愿意去承认的事实。不过是给心底的那点执念存留了一点幻想，想着不撞南墙势不回头，结果这次还真撞南墙了，不仅如此，还撞得皮青眼肿，额头淤青。
果然还是女主光环足够强大，他最后也只是会乖乖跟女主走。
她开始认清了这个事实。
开始认真考虑，为什么会喜欢毕楚呢？不就是因为他是男主，不就是因为男主光环嘛？
宋玖掰着手指头数他的优点：“他也没什么的啊，不就是长得好看点。”
“嗯，腿长了那么一点，高了那么一点，瘦了那么一点，唱歌也好听，脾气也好，可能，还有腹肌，还喜欢故意勾引人。”
“嗯，除此之外，平平无奇泯然众人嘛。”
宋玖抱着被子滚了一圈，轻叹了口气：“唉，我真是太肤浅了，怎么因为他长得好看就随便喜欢他啊？”
宋玖抿了下唇瓣：“不，肤浅的不是我，见色起意的也不是我，是原主。”
“所以，”她将手伸出被子晃了几圈，食指和拇指构成一个圆圈聚焦澄白色的天花板，没了辙，“我还是不要喜欢他了吧。”
宋玖无所适从地用被子把自己整个都盖住，“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我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
空气很安静，只听得到她自己细细的呼吸声。复杂的、无可奈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却又无法被忽视。她揉了揉眼睛，调整呼吸，继续给自己做心理辅导：“要不，喜欢学习吧。好，我的眼里只有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