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沐快点。”
“马上。”
谢皓沐回道,叫他的则是隔壁王婶家孩子王铁蛋,王铁蛋十一岁要长他一岁,生得五大三粗,胳膊比他小腿还粗,普遍比一群玩伴要高半个头,村里孩子皆以铁蛋为中心。
反观谢皓沐,小圆脸上有一双大眼睛,说不得好看,看久了是有那么些韵味,只是他四肢细瘦,脸色白里透黄,整一眼看去就是营养不良,是良莠不齐的花丛中最瘦弱的那朵,与之同龄的十岁孩童中最矮的也高他半个头。
谢皓沐不是天生瘦弱,这一切都因为他那个不负责的父亲——谢林潇,整个村子三十几户人,不是叫牛屎就是喊翠花的,谢家父子名字上便胜了他们一筹,父子两也确实不是村子土生土长的人。
十年前,村子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满脸胡渣,破烂的衣衫无不透出一股沧桑,健壮的手臂内环抱着藏蓝色襁褓,里面不间断传出婴儿嚎啕啼哭声。
婴儿的啼哭引来村里的人,男人面无表情,不断有人过来,不久就将他和孩子围了起来,村民打量男子和孩子,交头接耳地活着,他们不知道男子从何而来。
村子已经百年没外人来过,缘由是它特殊的地理位置。村子存在于两道山脉之间,两道山脉头尾相接,中间露出空隙,从上俯瞰像极了一对头脚相触、意味在一起的夫妻,这对“夫妻”朝外处都出奇的险峻,陡然增高的山壁、猝然消失的前路无一不是在宣告着外人不要染指它们的孩子。
空隙便是两道山脉的孩子,对待孩子明显温柔多了,朝内处群山绿树,勃勃生机从这里开始,比起陡峭外山,内山平坦得多。村子的生活取自山的馈赠,山脉无比疼爱这个孩子,他们同其他父母一样,放心不下孩子,防备起稳固屏障,活脱脱是害怕女儿被人拐走的爹娘,自此山外的人进不起,山内的人也出不来。
男子的出现勾起了村民的好奇心,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有人开头,村民开始你一言我一语问道。
“你从哪里的?”
“孩子他娘呢?”
“你从哪里来的?”
“外面的山壁可斜了,俺一看就吓得腿发软,你是爬上来的?”
男子没有回答,一张脸上没有表情,要不是眼睛不时眨动,村民们都以为他死了。
一个女人穿过人群挤到前头,她体型臃肿,身子充满力量,一下把水泄不通的人海拨开。有人咒骂着不要挤,后头一看是她后,主动避让开来。
王婶是个厉害的女人,男人能干的她能干,男人不能干的她还能干,村子里除了村长,大家最听她话。王婶嘴皮子厉害得很,一双手更是勤快,看到谢林潇第一反应直接接过他手中孩子,哄了起来。
七个月前她的孩子铁蛋出生,还未断奶,有次回来晚了,铁蛋在家饿得嚎啕大哭,就是这般哭声。
王婶心疼的紧,直接喂奶给孩子,婴儿不再哭闹,吸吮着**,安适多了。
谢林潇掉头就慢步离开,眼神平静却叫人不敢靠近,围得外三圈里三圈的人海自动让开条道......
王叔无奈说道:“铁蛋他娘,人走了。”
随男人离开,村民各自干事去了,王婶还沉浸在逗孩子,婴儿吃饱后再她怀中睡去。王叔提醒后,她终于注意到周围不见高大男子的身影。
“天杀的”,她醒觉后大骂一声,就这样扔下孩子不管,这个父亲太不负责了,又看着怀中睡去的谢皓沐有多了几分爱怜。
王婶也难办,孩子总不能不管,人群散去,她就待在那里等待孩子他爹良心发现,回来。转眼夕阳西下,村子天黑得极早,连日光都不被山脉允许多看两眼小山村。
估计是不回来了,她这样想着,径直回了家,将孩子放在铁蛋旁边。连连叹气,天底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可怜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呢。
王叔倒没觉得什么,一根筋认为不过是多张吃饭的嘴,不碍事,大不小就当他们多生了一个娃儿。
好在天黑后,谢林潇回来了,还带来六根成年男子环抱粗的大树,不知道他怎么寻到王婶家的。王婶闻声起来,看到这幕眼睛都呆了,是钢骨木,足足有六根。
钢骨木在村子是出了名的建造好材料,每家每户房梁必是钢骨木,但它也是很难取得的,村里以五人一组最少也要三天才能弄来一根,所以村里屋子只有房梁是它。
王婶笑开了花,父亲回来就好,眼前这个高大小伙子不是常人,好事的她心里暗自盘算给谢林潇寻一门亲事,让他在村里住下。
谢林潇在王婶家旁边建起一件房屋,全用钢骨木所做,不出七日就完成了,村里都闻讯来看,不少女子明表心意,谢林潇长得一副男子气概,能力出众一时间成为村中的枪手货。但他还是一言不发,要不是王婶上面说亲,他吐露一个“不”子,当真要被认为是哑巴了。
屋子建好后,他依旧早出晚归,孩子基本是王婶在带,一天到晚忙些什么也不知道,几时抓些鸟兽,或是带几根钢骨木同村民换些食粮,他这样子逐渐成为村中鄙夷的对象,倒是王婶说了句“他是心死了,造孽啊”。
就这样过去十年,谢林潇偶尔隔着三五天带些食物回家,有这些东西谢皓沐才不会饿死,有时王婶也会给他食物,这个孩子每每不接,他欠王婶太多了。
十多天前村子又来了个外人,是个年轻剑客,右手受了伤,说是躲避仇家追杀误入村子。
村民本性淳朴,见其受伤,也便接纳了他。剑客养伤,要说谁最兴奋,离不开那群满山乱跑的孩子,他们早就厌烦那些玩闹,不断寻找新奇事物,剑客对他们来说十分新鲜。
起初,以王铁蛋为首的孩子们不敢接近剑客,剑客古朴的剑鞘在他们眼里都是无形的杀气,最后是谢皓沐自告奋勇,他在孩子圈里是最不出奇的,有个被人唾弃的爹,他也想过要是王叔、王婶是这样的爹娘就好了。
他身子弱,老是落在后头,输给其他孩子更是家常便饭,要不是王铁蛋,其他人早不带他玩了。
谢皓沐看出铁蛋想要接近剑客,又有些害怕。他站了出来,壮其胆子走向剑客,小心翼翼,一步步迈近。剑客早就发现这边,眼神往孩子们方向一瞟,孩子们瞬间躲进草丛,谢皓沐眼见被发现了也想要逃,不知怎的,刚一转身,撞上一个黑色身影。
谢皓沐一屁股摊坐在地上,不停揉着额头,黄白的脸上出现了第三种颜色,好半天睁开了眼,眼珠倒映着古朴剑鞘,再往上看是剑客直挺挺的身姿,吓得他四脚并地又要逃跑。
四肢沾地,谢皓沐刚爬出几步,感觉身子一轻。
剑客像拎小鸡一般一把将他抓起,突然谢皓沐的身躯发生旋转,眼睛对上一张平淡的脸,虽说平淡,也比村中一般人要好看,这张脸突然微笑。
“怎么了,小朋友?”
剑客的声音很温柔,不像谢皓沐想象的,他听到不少人议论过剑客,在他心中剑客已经成了声音厚重、低沉,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那古朴剑鞘中也藏有一把沾满血液的剑。
对他这般温柔,谢皓沐想到的只有王婶,憋红了一张脸,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剑客会心一笑,放下他,道:“小家伙这么害羞,让你的朋友都过来吧。”
剑客早就知道,而谢皓沐闻言如释重负,飞快跑向小伙伴们,因此他成了孩子们的英雄,剑客也和他们打成一片。
行侠仗义、行走江湖,这些离孩子们很远的东西,在剑客嘴里变得触手可及,谢皓沐明白了剑客不止是剑客,他还是一位侠客。
王铁蛋带头缠着剑客传授几招给他,顺便还要拜剑客为师,一时间所有孩子都要拜师,皓沐也不例外。剑客笑笑,欣然应答,怎么想都是敷衍这帮孩子的。
剑客还是有模有样教他们几招,出人意料的是谢皓沐学得顶快,让铁蛋他们只叫剑客偏心,肯定是偷摸着多教了他。
就这样他们学习了十多天,王铁蛋一如往常来叫谢皓沐,今天他们也去找剑客。
剑客的出现,大人聚集的空地被孩子们攻占,他耍了几招新招式,其他人快速比划起来,姗姗来迟的王铁蛋也加入其中。
谢皓沐到了空地,脚步慢了下来,眼睛往挺拔身形瞥去,再快速低头,最后转身离开。
剑客何许人也,目视着他离开,转而找个借口也离开了。王铁蛋发现好友不见,剑客要走,心想还说没有偷教,我今天一定要抓他们个现行,也悄悄跟了上去。
谢皓沐漫无目的地走,走到河边停下,一脚猛踹向河边石头,下一秒他抱脚大叫,石头半块藏在地里,没有踹动他的脚却肿得老高。
他坐在河边,抓起几块碎石猛扔,不知是他练武十几天的原因,宽有二十多米的大河,他一扔碎石就落到对岸。
“说吧,有什么心事?”剑客在他旁边坐下,学着他扔出一块石头,应该是没用力,石头在半空就掉落河里。
谢皓沐低着头,略显沮丧道:“以后我就不能来找你了。”
剑客歪着脑袋,极力想看到谢皓沐的眼睛,可惜他说完后头埋得更低了。剑客好奇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了学武吗?”
怎么可能,谢皓沐心里大喊道,他最喜欢学武,也最喜欢剑客了,可不知为何父亲不愿他习武。他咬着牙,想说出什么狠话,最后还是松了口,带着哭腔说道:“我、我、我父亲不让我学武。”
一只大手落在他头上,不停安抚着他,剑客仍然微笑,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喜欢习武嘛?”
剑客不悲不喜的样子感染到他,谢皓沐擦了把眼泪,直视剑客眼睛,坚定地说道:“我喜欢,我喜欢习武。”
“好,你做出选择,其他的我来帮你,希望你不要为今日的选择后悔!”
剑客的意思是要帮他,谢皓沐大喜过望,在他心中剑客是神一般的存在,一出马就是难搞如他爹爹,一定可以说服的。
“我不后悔。”
“好。”
话音刚落,宝剑从古朴的剑鞘跳出,剑客一剑攻向后方。
谢皓沐转过头去,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他整个怔住了,呆滞住了,停了半秒,身躯开始不由他控制得颤动,大张开嘴,想要呼喊却出不了声,眼神里除了难以置信还有一道血红。
血红瞬间充满他的眼眸,将他身子整个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