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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看杯 干杯

五一休假过后,我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不知什么原因就感到口舌不适,且严重到丧失了味觉。跑了几次口腔医院都未能确诊医治。后来挂了个医德不好的专家号,做了个唾液细菌培养,才得知是白念感染以致食不甘味。吃药治疗期间,唯一可转移病痛的乐事就是5月31日开赛的第17届韩日世界杯。“你相信偏方治大病吗?”世界杯足球赛对我而言就是一剂神奇的祛病偏方。

球王贝利是哪国人?马拉多纳长得什么样?马尔蒂尼能跟贝肯鲍尔一起踢比赛吗?被那个高大英俊的长脖子裁判红牌罚下的贝克汉姆为什么又被杜舍尔铲伤了左脚?欧文、亨利、菲戈、弗兰就为了追一个皮球在绿茵场上到处乱跑,挺帅的大男人视球为情人地争来夺去有意思吗?中国队跟头把式地挤进32强拿到了“夺杯”的入场券,但中国球迷因他们输球惨败而痛哭流涕是不是太矫情造作了?……我是球盲,很认真地问出这一连串的问题,请给我一个可把自己变成球迷的理由。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我却找到了将自己由球盲晋升为准球迷的理由,这就是开幕式后的第一场比赛,法国对塞内加尔,结果法国输了,于是乎新闻媒体大惊小怪讪嚷怪叫,据说是因为法国是上届世界杯冠军,而塞内加尔是首次参加杯赛的非洲球队,名不见经传。我颇为不屑此说。兵无常胜,水无常形,千里马失足乃人生权变,“黑马,白马,赢了大力神杯,就是好马!”于是,我在毫无偏见的状态下开始了一个月的“看杯”历程。

我家住在京北五环路与八达岭高速的交叉口外,平房以东就是999急救中心,过街天桥的这边是叫“广济月波”的社区小公园,公园南头就是被列为市重点文物的广济桥,它是明代较早年间建造的三孔石拱桥。桥下流动的臭水河与东西向的河道纵横成臭名昭著的清河,其交叉地带就是我家所在的四街小区。小桥,流水,人家,构筑成我观看比赛的人文环境,这算是自我杜撰的诗意氛围吧。我看电视实况直播的小环境也很雅致,15平米的小屋装有空调,29英寸的彩电前有对沙发,一人住的大双人床在右边,读书用的小写字台在左边。大篆体《将进酒》的长字匾挂在西墙,门对面的北墙上吊着一幅先锋艺术家的赠字《信语恒长》。醒了,看球,砍球,读书,累了,睡觉。64场比赛,尽心着墨,尽情上彩,我赤着脚丫光着膀子随便享受。追“球”的人的智慧就是快乐的源泉。

可是,与赛事无关的无名火让我满口生疮,幸好新近结识一位朋友聊慰苦楚。他叫吴观秋,是来自安徽的打工青年,17岁就背井离乡闯荡江湖,“漂”在北京业已有些年月,当过建筑工人,做过社区保安,捡过破烂换钱,没行过乞但受过骗挨过揍。吴观秋19岁就初涉春事,如今24岁的他已经和不同女孩有过性接触。他向我炫耀自己不嫖的意志和很棒的“力比多”及打炮技巧。“天哪,我19岁时正在读高三,除了苦学万事皆休。”吴观秋笑话长他几岁的我没有社会经验,说话办事想当然。尽管这样,没甚文化的他和我的交流也没有障碍和距离,只是志趣相异理念有悖而已。实腹强骨是他的所有梦想,虚心弱志是我的最大愿望。吴观秋不爱好足球,或者说他没有闲心爱好足球;而我偏偏故意迷在其中,并且一个月不知肉味,直到我的球龄刚好“满月”为止。

临近离校倒也无事可做,天天看球真的有话可说。说——阿根廷之巴蒂的眼泪,说意大利维埃里的叹息;说圣克鲁斯野性的眼睛,说卡西利亚斯端庄的沉默;说斗牛士的优雅舞姿,说葡萄牙的黄金一代;说亚洲新锐的头球劲射,说北欧海盗的力量对抗;说红魔绿魔的盘带斗法,说雄狮雄鹰的望梅昙花……终于,德国战车对阵巴西桑巴,“罗大耳朵”以二粒精彩进球洞开卡恩把守的铁门,当罗纳尔迪尼奥身披国旗狂吻金杯之时,正是巴拉克怀揣“双黄”黯然谢幕之际。风云变幻的足球场上终于风止云散,英雄的名字为历史的瞬间竖起永恒的界碑,上面镌刻着“成王败寇”的铁训。不必久远的蒙尘记忆将被汗水和唾液附着,在光影铅炭之间无数次闪回或重构。

吴观秋简陋的租房处,墙壁上没有刻着那样的金科玉律,但他同样恪守着成规与惯例,艰难地谋求流浪的生活。吴观秋用红笔在白墙上写下别人写过的句子——我们每天都需要!——我探求不明这句普通的话彼时彼处如此强烈震撼我底神经的奥妙。亚里士多德曾经说,人的行为出于下列七因之一:机会、本性、强制、习惯、理性、希望、热情。吴观秋向我简单的解释,他所谓的需要只是饭,他每天都需要吃的饭。为了有饭吃,有房住,他修理废旧电器,经营贱买贵卖,块儿八毛地计算收入与支出,还是有露宿街头食不果腹的痛苦经验。朝不保夕的他羞赧地向我借钱,衣食无忧的我浪漫地让他帮我贴画。吴观秋不屑于我对足球明星的热爱,我拒绝了他端午节因念家而要与我喝酒的请求。一个电话的花销让我们由陌路成为朋友,一百元的功夫又使我们恢复了原来各自运行的轨道。黄金销铄素丝变,一贵一贱交情见。“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当我拿着吴观秋给我的他住处的钥匙,带着杏、药、烟、书再去看他,已是人去屋空(他的不辞而别是因为付不起下月的房租而不得不继续别处的漂流)。

世界杯赛的后几日,天空阴霾,风雨如晦,偶或电闪雷鸣,仿似一种警告与诅咒。我不听警告,不怕诅咒。我已习惯在紧风冷雨中如夜般躅躅独行。我没有在家观看六月末最后一天的决赛,而是来到“一塔湖图”的燕园之农园餐厅与众人同尝“最后的晚餐”。在这个黑色的星期天,看到灌网八球的“外星人”捧走了大力神杯,短暂的狂喜化解了我长久的焦虑,味觉也突然间失而复得。盐是咸的,药是苦的,真想和眉目之间深锁愁云的吴观秋一品酒的味道。“我欢迎危险!”

电话通了。意见同了。球门不被捅了。球迷心不痛了。恍惚间传入耳打门声:“通—同—捅—痛——”世界杯结束了,怪病也痊愈了,该陪我喝一杯了吧。

干————!

附歌:

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 干了这杯酒

忘掉那天涯孤旅的愁 一醉到天尽头

也许你从今开始的漂流再没有停下的时候

让我们一起举起这杯酒 干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 干了这杯酒

天空是蔚蓝的自由 你渴望着拥有

但愿那无拘无束的日子将不再是一种奢求

让我们再次举起这杯酒 干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 干了这杯酒

绿绿的原野没有尽头 像儿时的眼眸

想着你还要四处去漂流 只为能被自己左右

忽然间再也忍不住泪流 干杯啊朋友

干杯 朋友 干杯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