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游戏一品劣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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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赠砚

五月的午后,已有些燥热,植物新抽出的枝条,有着向墨绿色演变的趋势!

一帆手里提了壶酒,是他父亲珍藏多年的陈酿,也是走在前面的高大男人的“宝贝”!

他们两人一刻不停的向着村子西头走去,那里也坐落着一户人家!

院墙由于年久失修,已有些许裂缝,尤其靠着屋檐的墙头,坍塌出了个豁口,展示着里面青瓦房的陈旧!

别看这房子破旧成这样,但这里的村民们,倒是对这户人家颇为尊敬,尤其村子里的“捣蛋鬼”们没人敢在这户人家撒野打泼!……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缝快比门板大的木门前,拉起扣手,“啪啪啪!”扣响了木门!

“忘川!在家吗?忘川!……”高大男人扯着脖子,向门内叫喊!

没多久,那青瓦房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不在家!不在家!……”

高大的男人,扭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儿子,呲了呲牙……

说来奇怪,自打出生起,一帆就很少看到父亲笑,他的父亲是名教师,执掌教鞭已有二十多年,平日里极为严肃,打扮也是一丝不苟,不苟言笑像极了旧时候的教书先生!

高大男人不以为意,“嚓啦啦!”推开了木门,迈步走了进去,一帆也提着酒壶紧跟进去!

这院子不大,仅有一进房子,院子东头,倒是搭了棚子,下面堆放着些杂物,以及不算太多的煤炭!

高大男人门也不敲了,径直进了正厅,熟门熟路的向着侧室走去!

亮堂堂的室内,靠墙位置,有张由砖头垒砌而成的小床,此时,上面正躺着一人!

好似被声动惊扰了,那床上之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不告而入的两人!这翻动间,才发觉,此人枕着的,居然是把锄头,锄头倒是磨得明亮的紧,倒是锄把上,沾着些新泥!

高大男人大步至床前,也不客气,“嗒!”一屁股坐在床尾,大手一挥,一巴掌拍在床上之人的大腿上!

这可惹恼了躺倒在床上“午睡”之人,翻身坐起,气呼呼的道,“哎!陆晴川!不告诉你没人了吗?怎么还往里闯,你倒是一点不客气啊!”

叫做陆晴川的男人,抬手扶了扶有些大的夸张的金丝眼镜,呲了呲牙,“忘川,别生气!你这是下地了?就你种的那点旱地,有必要天天打理吗?再说,这节气,地里农活不都忙完了嘛!”

坐起的叫做忘川的男人,一手拍开搭在他腿上的手,“啪!”的一声,转身坐在床沿,两条腿划拉着,去寻找他随意踢在床边的布鞋!“你懂什么,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意境,意境你懂吗?……”

这坐起的男人,身板倒是挺直,一身宽大的粗布衣服,褶褶皱皱的耷拉在身上。

再看这人面相,黝黑的脸上,五官规正,本应是幅好面相,可惜两只眼睛眯着,使得本来笔挺的眉毛凑到了一起,大煞风景!

眼前这人眼神不好,怪不得寻摸半天,也没找到鞋子,更别提跟随父亲进来的陆一帆了!

陆一帆将手里的酒壶搁置在木桌上,上前几步,将两只塌了沿的布鞋放到那人脚边!

“二叔!我跟我爸来看看你!”陆一帆笑着跟坐在床沿的男人打招呼!

叫做忘川的男人便是陆一帆的二叔,但他姓董,而他们确确实实的没有血缘关系!

董忘川终于找到鞋子,两只前脚掌一蹬,他也不完全穿上,用脚后跟踩着鞋沿,提拉着鞋站了起来!

嘴角勾起“一帆啊!你这孩子就是孝顺,比你那没谱的爹强多了,来!孩子,二叔给你拿好吃的!”董忘川的脸上喜笑如花!

陆一帆连忙拉住眼前站的笔直男人的手道,“二叔,别忙活了,我爸来找你吃顿酒!”

董忘川头一斜,刚好盯着坐在床上的男人,“喔?今天有啥喜事?……”要说他的眼神不好,瞅人却是一瞅一个准!……

坐在床上的陆晴川站起身,拉住董忘川的另一只手,向着木桌走去,“明天一帆要去市里找工作,来跟你道个别!”

董忘川斜头盯着陆一帆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好啊!孩子长大了,是该出去闯闯了,一帆,去东厢把叔叔的酒盅找来!”

陆一帆答应一声,“哎!”欢快的向着东厢走去,身后传来一声“你小子老实点啊!莫要动我那点宝贝……”

陆一帆话也不答,已经钻进那东厢房之内!

董忘川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从小就惦记着我的那个箱子,到现在还是没变!”

陆晴川将董忘川安置在木桌后,变戏法般得从一只柜子里端出一碟花生米!

董忘川听到开柜门声,“我说,你个老小子,就不客气点,怎么吃酒还从我这掏东西呢!”

陆晴川笑呵呵的道,“行了!亏不了你!你闻闻这是什么?”说着将桌子上的酒壶瓶塞打开!一股酒香弥漫开来!

董忘川抽了抽鼻子,“嘿!这不你那珍藏嘛!怎么着,今天下血本啦!告诉你啊!拿出来的东西,可不准退回去啊!”

陆晴川稳稳坐在木桌另一侧,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口中,“行!依你!”

董忘川突然急了,“嘿!讲究点成不,去!去!……去拿双筷子去,怎么下手捏呢!亏你还是教书先生呢!”

陆晴川翻身起来,笑着去找筷子去了……

陆一帆进了东厢,室内光线没西厢好,瞅了一眼漆木书桌,上面正压了张宣纸,未沾墨迹,不知道他这二叔要写些什么!

转身去了屋角,那里是他的目的地,在一张书架的隔层里,摸出一组酒器!

先将那酒器放置一边,陆一帆嬉笑着找来张木凳,双脚踩着,从那书架之上,拖下来个木箱,红漆油得锃光瓦亮!

将那木箱搁置在木椅之上,缓缓打开,内里的物件一一进入眼帘!

数只长短粗细不一的毛笔整齐码放在一侧,数本硬皮书册,沉落在另一端,另外就是几卷画轴是这箱子内的大物件了!

箱子中央摆放着一只红色小盒,上面突起一个金色五星印章,小盒的下方,沉放着一方砚台!

那砚台通体翠绿如洗,砚体程不规则的椭圆,砚盖倒是颇为精致,一只讨喜的雀儿落在木枝之上,回首望月,这便是砚盖的提手,很是精巧!

说起来这砚台并非那巧工之物,也算不上名贵砚材,相反一处砚脚还缺了一块,那里有着裂纹,卖相再跌几分!

而陆一帆心仪的正是这方砚台,伸出细长五指,触摸上箱子里的砚体,一股温润,沁人心脾!往事不禁涌向心田!……

陆一帆端着酒器迈入西厢,桌上两人正就着花生米,低声商谈!

见到陆一帆放下酒器,董忘川抬头看着他,“酒器用温水洗了吗?”

陆一帆抽动嘴角,“洗啦!怎么没洗,我还用热水烫了一遍呢!”

董忘川哼了一声,“多此一举!你去了这么长时间,我问你,是不是又动我宝贝啦?”

陆一帆呵呵一笑,并未回答!

董忘川伸手道“来!伸手!…我闻闻你动了我什么宝贝!”

陆一帆听话的伸出手掌,董忘川凑近抽动几下鼻子,不禁摇头,“哎!你也算个痴人,二叔最不值钱的宝贝就是那块砚台,你小子自从第一次见了它,就一直眼馋它到现在,行了,今天回去,就把那块砚台带走吧!”

陆一帆一听,喜形于色,“真的?二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与陆一帆的喜形于色不同,陆晴川脸色一沉,“忘川!你……”

董忘川随手一挥,“行了!我自有分寸!”转头对着陆一帆道,“让你拿,你就拿!废什么话!”

陆一帆更加高兴,好像得了奖状的孩子,“好嘞!”

董忘川抬手向下一按,道:“坐下,陪叔喝两盅!”

陆一帆依言坐下,脸色为难的瞅向陆晴川,后者反而咧嘴一笑,“让你喝,你就喝!别以为老爹不知道,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啦!”

陆一帆转悠为喜,呲牙笑道,“那成!叔,我敬你!”说着去提木桌上的酒壶!

董忘川摆手,止住了陆一帆的动作,从木桌上拿起酒壶,瓶塞已去,有些发黄的酒液随着酒壶的倾斜,准确的倾注进三个小酒盅,不差分毫!

陆一帆惊奇,要说他二叔的眼神不好吧?但是这倒酒的功夫,全村无人能出其右!想来想去只能用一句唯手熟尔解释了!

三人各执一盅,董忘川先举起酒盅,“来,端起!宝贝侄子,叔叔今天为你践行!”

酒盅举起在空中触碰,头酒一开,那话匣子就算打开了!

三人边饮,边说些碎话,多是两位长辈攀谈,同时,夹杂些叔叔对于侄子的关心以及期望的话。

很快,陆一帆已经两腮通红,陆晴川见状,挥手叫停,“一帆,明天就要走了,你先回去整理下东西,另外调整下作息,明早我送你去坐车!”

陆一帆放下酒盅,点了点头,起身道,“那二叔!我先回去啦!对了,砚台我也拿走了!”

董忘川不耐烦的道,“拿吧!拿吧!不准拿其他东西啊!让我发现,我追你到正阳市去!”

陆一帆五指并拢,抬至额头,双脚一磕,“啪!”敬上一礼,“得令!……”然后嬉笑着出了西厢,很快院子里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

陆晴川重重放下酒盅,沉声道“就这样把砚台送出了?……”

董忘川夹起一粒花生米,边嚼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师傅也说了,等我什么时候把那砚台磨细了,我便能回去,其实他老人家,就是不放心我的性子,在磨我的脾气罢了!”

陆晴川正色道,“知道你还送人,让师傅知道非抽你不可!……”

董忘川不耐烦的放下筷子道“那砚台除了一处砚角没有磨细,其他的地方都已经光润如镜了!”

端起酒盅,将那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况且!师傅已经没了,我磨不磨的,已经意义不大了,对了,你不恨他了吗?”

陆晴川低着头,也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搭在木桌上,紧紧拳起的手,筋络坟起,想来此时不太好受,压低的声音回道,“我从见你的第一面起,就说过,我从来没有恨过师傅!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董忘川瞅着桌子另一侧的陆晴川,摇了摇头道,“行了!我不听这些,要说跟师傅说去!依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今天是还有其他的事吧!孩子也走了,说说吧!……”

陆晴川咬了咬牙,抬起头来,不算太黑的脸,此时已经通红,或许是酒上头的缘故,亦或者是刚才低头,血液凝聚所致。

“今天来见你,确实是有事求你!”用手扶了扶眼镜,望着董忘川!

但并未听到回答,他有些为难的道“我去见了老太太,你也知道文清的病,拖了这几年,越来越重,没办法我只能去求到老太太那边,好在还不算太严重,文清的病算是去了根了!”

其他还好,但一听到文清这个名字,董忘川立马涨红了脸,右手用力一拍桌子,唬的陆晴川一愣!

食指指着陆晴川的鼻子道,“尚文清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一提这个我就来气,当初,我去当兵,你也知道我对文清的情谊,我让你帮忙照顾她,你倒好,你怎么照顾的?啊?你照顾到你家去了你!你算个人吗?抢兄弟的女朋友!……”

越说越气,董忘川拍案而起,陆晴川脸色难看的道“你坐下!坐下说,当年发生了许多的事,跟你讲不清楚,况且,你当初就是对我们家文清一厢情愿,什么就叫抢你女朋友,人家答应你了吗?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本欲坐下的董忘川,闻言再次起身,猛拍一下桌子,酒盅还有那碟花生米都弹了起来,“怎么着,想打架是不是?我告诉你,陆晴川,我忍你很久了!”

坐在另一侧的陆晴川闻言,也猛拍一下桌子,倒霉的酒盅跟那碟花生米再次弹起,但也奇怪,不管它们怎么弹,最后依然落在了原位!

“董忘川!别以为你有些身手我就怕你,当初你参军回来那场架还没打完呢!谁怕谁啊!还说你忍我,我忍你也很久了,有这么编排自己嫂子的兄弟吗?你算个人吗?”边说边去撸没有褶皱的袖子!

两个大男人眼瞪着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像红了眼睛的两头公牛,董忘川一直眯着的眼睛居然破天荒的睁了开来!

喘了片刻,两个人居然不约而同的坐了下来,又停片刻,两人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捧腹不止,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行了!又哭上了,像个娘们一样,老太太那边怎么说?”董忘川重又眯起眼睛,用手抹着鼻子!

陆晴川抬手架起眼镜,用手抹抹眼角的泪,稳定下情绪道,“老太太那边不逼着我回去了,但做为治疗文清的条件,她要求我送一帆出山!”

董忘川用手捻着眉心,皱得久了,有些累!“这要是让一帆踏进那个圈子,你放心吗?……”

陆晴川放下眼镜,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情绪再次被那大的夸张的眼镜遮挡,“我压了这么多年,该让他出去看看了,总护在翅膀底下,他是飞不高,飞不远的!”

董忘川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想让我跟他一块进城?”

陆晴川咧嘴一笑,“瞒不住你!……”

董忘川捏住酒盅,放在眼前,好似研究上面的花纹,“你怎么不去!”

陆晴川站起身,叹了口气道,“心死了,葬在了这里,出不去了……”

突然咧嘴一笑,“况且还要照顾你嫂子,家里离不开我!”

董忘川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到陆晴川的身边,“上辈子我一定欠了你们家的!……”

陆晴川哈哈一笑,将胳膊搭在董忘川的肩上,“好兄弟!……”

两人睁睁望着窗外的天空,一晃二十多年,这天还是这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