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那一家老小,江澜便独自赶回到阴平城。
这阴平城,是地处阳安关和汉中之间的一座小城。因地处大梁国西北边境,这里便成为了西域和大梁国商贾们互通有无的必经之所。
得商贾之便,阴平城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城内更有许多由西域传来的物什便是在中原大城也少见之极。
江澜便是借宿在这阴平城的一家民宅里。
民宅的主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哥,他独自带了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这大哥人还不错,把平时不用的一间客房给江澜腾了出来,每天只收他七枚铜钱。若是再加五文钱,便可管一日三餐。
江澜刚回到住所,便看到主人家的大哥在房门口站着。他一见江澜回来了,开口便道:“江小兄弟,你今日的房钱可还没结呢。”
江澜本想和对方打个招呼,却被他说得一愣:“这个……”
那大哥看江澜满面羞愧的样子,猜到他今天又没房钱可付。他眉头一皱:“小兄弟,别怪我说话太直,你总这样游手好闲的也不是个办法啊!对了,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活计,你可考虑清楚了?”
前日里大哥曾给江澜说过,城东王大户家里正在招收护院。大哥见江澜的体格还不错,长得又很是精神,便对他说起了此事。江澜当时只是笑笑,嘴上说着要考虑一下,但他实际上却没有半点考虑的意思——开什么玩笑,自己在山上习得一身文武艺,怎么可能会去给人家当下人?
大哥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摇了摇头:“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啊,就是眼高手低!远的不说,就说那隔壁的酸书生,明明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整日抱着那几本破书,吹嘘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叫他去做个账房先生,他都嫌弃是‘粗鄙下等的行当’……你这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学他那样啊。”
听着老大哥的“劝诫之言”,江澜不住地点头称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见江澜这副样子,大哥便也不再相劝,他转言道:“你今日又打算用什么来抵账?”
“这……”江澜摸了摸身上。前些天为了抵清房钱,他已经将自己两身换洗的衣服和其他一些零碎杂物都抵给了对方。如今,他身上只有两样还算值钱的东西——那块长生锁和一把从师父那偷偷拿来的匕首,而这两样东西又哪能用来抵账?
他正在为难,却听对方开口道:“这样吧,你将背后的木刀抵给我吧!就当是今日的房钱与饭钱了……这几日我家小儿见了你那木刀,非哭着喊着找我要……”
……
晚饭之后,江澜回到房中。天色将夜,他点起了一支蜡烛。烛火摇曳,将他的脸颊照的忽明忽暗,他的心情也是阴晴不定。
自己下山已经一年有余。
这一年里,为了寻求身世,他走遍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城镇,寻访了数不清的人家。但无论他怎么查,却始终毫无头绪。
他从怀中摸出了那块长生锁,荧荧烛火之下,锁面上泛起灿灿的微光。
义父曾对他说过,自己是在一处山坳中被捡到的。被发现时,他的脖子上就挂着这块长生锁。
他寻访过不少工匠,他们也都说此物用料考究、做工精良,绝非寻常人家所有。但若问到其出处,却又无人知晓。
江澜曾猜想,自己应该是出身富贵,只因家中突遭到变故,这才致使被遗弃深山……但他再想到义父闪烁不定的眼神时,又觉得此事绝绝非这般简单。
他将金锁收起,又从腰间解下了钱袋,从中倒出了一枚铜钱——这是他最后一点家当了……
“白天真应该顺坡下驴,收了那老头的钱……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嘛。”江澜喃喃自语道。
他想好了,此去水蛇岭若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便找个地方打把势卖艺。这也好过灰溜溜地跑回山上去……
他心绪烦乱地躺到了床上,不知心烦了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梦中,他终于找寻到了自己的亲生爹娘。他爹深沉而又严厉,有点像义父;娘亲则温柔似水,有点像卖鸡蛋的杨二嫂……他虽然看不清楚爹娘的面容,但是那阵温情却让他心头暖洋洋的。
第二日一早,江澜便告辞了主人家。临走之前,他还厚着脸皮向对方讨了几张烧饼。
离了阴平城,他直接便赶往水蛇岭。饶是他赶路很快,也足足走了两天的时间。两天后的早上,他终于来在了水蛇岭下。
“到了,就是此地。”江澜看着设在山道前的一方石碑喃喃道。那石碑的上方赫然刻着三个大字——水蛇岭。大字下面,还有四句用小字题写的打油诗:
水蛇岭上云雾深,英雄在此叩山门。
若得童子来相见,便可登顶见仙人。
江澜直嘬牙花子:“在此叩山门?小爷上个山还需要拜他一拜?莫名其妙……”他讥讽了一句后,便转身上了那山道。
水蛇岭的山道很是陡峭,道路狭窄,仅能容下两个人并肩而行。山道蜿蜒,仿佛水中的游蛇一般。山道的两旁,则是陡峭的山石和杂乱的草木,有的地方还经过断崖,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崖下。
江澜在山道上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四周不知何时迷雾渐起。他越往上山走,那迷雾也就越深。江澜起初还不以为意,:反正这就一条山路,自己只要沿着路走,即便有迷雾遮眼又能怎样?但很快,他便不这样想了。
他又走了一顿饭的时间,便有三条岔路出现在他眼前。三条岔路,每一条都往上通去,都好像是通向山顶,方向却又各不相同。
他沿着其中一条路望去,就见山路的远处被迷雾遮住,完全看不清是通向何处的。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正当他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忽听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江澜回身看去,就见身后的迷雾中,闪动着一个人影。人影渐行渐近,他终于看清,来人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人。
这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留着寸长的胡须,丹凤眼,大刀眉。眉目之间,既有几分世俗的沧桑感,又有几分超然之气。他身穿黑白二色道袍,单手托着个拂尘。
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岔路口的江澜,随即上前抱袖一礼,笑道:“这位小哥,可是要上这水蛇岭?”
江澜心道:这不是废话吗?小爷来难不成是来这看风景的?
口中却说:“小爷此番上山,是要找一个叫徐瞎子的人。”
道士呵呵一笑:“到此之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来找那徐瞎子的。”
“道长此言,可是认得那徐瞎子?”江澜眯缝着眼睛问道。
“何止认得,我还与那徐瞎子十分相熟。”道士手抚胡须说道。
一听此言,江澜便知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赶紧收起了身上的那份桀骜,转而对道士拱手一礼:“这位道长,可否给小……给我讲讲那个徐瞎子。”他此来毕竟是要求人问事,多一分了解,便多一分求成的把握。
“说起这个徐瞎子,某家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他本名并不叫瞎子,而是叫‘徐霞子’,人也不瞎。他和某家一样,也是个道人。只因江湖中人大都没读过什么书,便给他这好好的名字叫成了瞎子。
他专做江湖生意,手底下养了几百号探子,撒豆子一般地散布在大梁国西北各处,专门负责盯梢和踩盘子,而后再把手中的消息卖与绿林道的豪强们。
这些消息往往给的很准,比方说某个商队,何时从何地出来、要走哪条路、过哪座山、请的是哪家镖局做保、队伍有多少人马……这些在他的消息中都会有所说明。消息准,却也贵,往往一条商队的消息就要白银五两……因此,他在江湖上,也就有了‘见钱眼开’的名声……”
江澜默默地听那道士说完,心中也对徐瞎子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待听到“白银五两”之时,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完了!就小爷身上这点钱,恐怕到那就得被人家给打发出来。”他有些绝望地自语道。
道士闻言却是一笑:“小兄弟莫慌,你若是真有急事,某家便做个人情。等下你随某家上山去,等见到了那徐瞎子,某家自会替你说情的。”
江澜闻言一震:“真的吗?那多谢道长了。”江澜心知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世上也没有白捡的人情。这道士帮自己,恐怕还另有所图。但是眼前就有这么个机会,自己又怎能不跟去看看呢!
道士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循着其中一条岔路走了上去,江澜便跟在其后。
二人走了有两炷香的时间,便又见到了三条岔路。又过了两炷香,就又有三条……
走了有一个时辰,过了十几个个岔路口,二人身边的迷雾终见稀薄,山路也趋于平缓。江澜眺向前方,就见有一条长长的院墙出现在远处。
“道长,此处就是徐瞎子的居所?”
道士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多言,而是径直走向那院门。江澜见此,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院门紧闭,门前守着两个侍卫模样的男子。此二人一见道士带着江澜来此,便马上近前抱拳施礼:“属下参见主人。”
道士则袍袖一挥,二人连忙去给开门。门开后,道士则自顾自地迈步进了院子。
江澜见此心生疑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他跟在道士身后走进院子,绕过影壁墙,最终来在了一处厅堂内。
一进厅堂,江澜终于忍不住问道:“道长,那徐瞎子现在何处?”
道士没有马上答话,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主位边上,坐下身来。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江澜:“徐某人,不就在你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