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繁星收起目光,来到余斌身前拱手一揖,低声说道:“九阳峰弟子赤黄,见过师叔。”
余斌微微点头。
周良疑道:“师姐,你怎么这幅打扮,你的脸怎么了?”
乔繁星并不搭理他,只是望着余斌,眼神中隐隐含着恳求,“师叔,师弟情况如何?”
余斌苦笑道:“正如贺叔说得那般,似无头苍蝇乱撞。方才来了一头狐精,我将其杀了,取了胸前的精肉与五脏搓成肉丸,让良儿吃下,无凭无据,自然毫无效果。幸亏你来了,若不然,我们不知道还要撞多少次。”
乔繁星点点头,神色凝重。
余斌又说道:“今日起,你先不要叫我师叔了,也不要叫金足师弟。喊我余叔就行,至于金足,喊他弟弟吧。”
乔繁星眼睛一斜望向笑嘻嘻的周良,有些难以启齿。
余斌与周良说道:“良儿,知道该怎么喊吗?”
周良立时大声喊道:“姐!”
乔繁星“扑哧”笑出了声,再也装不出刚才的冷漠了。她在余斌身旁坐了下来,望着周良,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周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说着,他看向余斌。
余斌轻叹了一口气,想起当时,仍然觉得有些恍惚,“前些日子,良儿入蓄妖池斩杀了一头肥遗。妖兽肉身强横,食之可强身健体,我便将肥遗交给后厨,要他们用肥遗肉躯做成粥,给弟子们分食。良儿便是吃了一碗肥遗做的蛇肉粥,才导致仙府被烧毁。”
乔繁星皱了皱眉,“是蛇肉粥的问题?”
余斌摇了摇头,答道:“应该不是,不止良儿喝了蛇肉粥,我也喝了,整个擒阳峰弟子几百号人,全都喝了,仅有良儿出了问题。”
废弃民宅之内陷入了沉默,三人皆在思考原因。
半晌,余斌问道:“良儿,在春秋院三个月,可有什么异常发生?”
周良想了好一会才答道:“三个月里,我几乎一直在修行,除了每晚去澡堂洗澡,便是偶尔坐在春树和秋树底下...对了余叔,我泡入池水之中,那些水精为何拼了命要钻入我体内?是不是...”
余斌摇摇头,“那些水精百利而无一害,倘使它们果真钻入你体内,也只会做一些有利于你的事。”
“可...”周良欲言又止,想了好一会,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那天我在蓄妖池,大蛇一尾扫来,我双臂横在身前阻挡,却有金光闪过,余叔,你知不知道那道金光是什么?”
余斌愁绪更浓,望着周良,竟是带着些许祈求,“你还记得白衣观吧?”
提及白衣观,周良又有些伤悲。他点点头,声音低落,“记得。”
余斌说道:“那道金光,是白衣观留给你最后的馈赠,它可保你性命。”
周良一惊,心中五味陈杂,其中以悲伤和羞愧居多。他已经明白为何卓清和沈家乐会受伤了,原来是这道金光正保护着自己。
想起流衍道长,他再次湿了眼眶。哪怕是已死,流衍道长仍然保护着自己...
他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乔繁星望着周良,颇为心疼。她好想抱抱周良,摸摸周良的脑袋,告诉他以后有我。
余斌却忽然说道:“会不会,那个时候你便已有了问题,所以水精才会拼命想钻入你身体?然而因为金光的存在,它们无法成功?”
周良一愣,稍稍思索,觉得有这个可能。他点了点头。
余斌神色凝重,一边在心中思量着,说道:“如此看来,那道金光虽然护住了你,却也将福缘隔在了外头。”他看向怀中的周良,见周良眼角犹有泪水残留,便抬起手,替他抹去眼泪,“在蓄妖池与肥遗的打斗之中,光甲已碎,是祸也是福,往后一切都看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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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里的距离,实在算不得远,以乔繁星的一境修为,驾驭灵宝小半个时辰可到,倘使余斌祭出灵兵,一炷香时间即可到达。
而现下多了一个仙府尽毁的周良。
虽然仙府已毁,周良并没有直接坠成凡人,而是处在先天期第五层,凝气,只是无法凝气成功罢了。
周良身子孱弱,余斌担心他经受不住,这才改为步行。
乔繁星毫无怨言。
走了一段路,余斌担忧周良吃不住旅途劳苦,想背着他走,周良断然拒绝,现下自己身子孱弱,正需要练习,走路便是一种不错的练习。余斌便为他削了一根四尺左右的木杖。
三人缓缓走在官道上。离浅墨城尚有四百八十里的距离,离最近的温灰城,仅剩下二十余里了。
昨夜,周良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去到擒阳峰的第一天便去澡堂洗澡了,那时,水精便要往他体内钻去,按照余斌的说法,那时他便已有了异常。如此说来,问题是出在更早之前吗?
可自己在白衣观,每日做的不过擦拭神像,应当不会有事,白衣观被毁、来到正阳宗,也没有多少时间,那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问题?
稍一思量,答案呼之欲出。
余斌轻声问道:“良儿,走了有十几里的路了,感觉如何?”
周良答道:“还好。”
便在此时,前方有马蹄声起。
三人停下脚步,齐齐看去,有三骑快马、一前二后绝尘而来。
驰在最前头的快马似乎发现前方有人,率先勒马减速,后头的两匹快马后知后觉,也跟着勒住缰绳。
三骑缓缓而行,最终在余斌等人身前停下马蹄。
最前头的一匹马上,坐着一名身穿金甲、上唇蓄满胡子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按在腰间佩刀刀柄,沉声问道:“你们三人从何而来,要去往何处?”
周良不敢答话,只是望着那中年男子,乔繁星更是低下头去。
余斌直视着男子双眼,缓缓答道:“鄙人乃正阳宗春秋堂首座,带着两位爱徒,欲去往五百里外的浅墨城找一名老友。”
那中年男子尚未开口,右后方的一名穿盔戴甲的年轻男子即嗤笑道:“正阳宗?还首座?老头,你要是正阳宗首座,老子就是皇帝!”
余斌倒并不觉得如何,周良亦是心如寻常,倒是乔繁星抬起头望向那男子,眼神多有不悦。
那中年男子似未听见,又说道:“现下情况特殊,有不少流民偷偷潜入曹国,亦有不少敌国奸细混在其中。仙师,请拿出能够证明你身份的物件。”
余斌皱了皱眉。山上人被山下人盘查身份,倒是颇为罕见。虽然他不喜欢惹事,却不代表他怕事。他反问道:“那请问,你又是哪位?”
那男子以左手解下腰间令牌,示以余斌,“在下属虎翼军,姓名不方便与仙师告知,还望仙师见谅。此乃虎翼军指挥令牌,仙师一看便知真假。”
那人大大方方地展示令牌,却忽有一片槐叶飞来,将那令牌斩成两段。那人赶忙收回左手,牵住缰绳,下一刻,胯下之马受惊而起,前蹄腾空虚踏。他略一使劲,马儿前蹄重新落地。
其身后二人大惊,齐齐抽刀在手。先前嗤笑的男子更是勃然大怒,喝道:“找死?!”
余斌只是微笑着,“好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有不少流民潜入曹国,亦有不少敌国奸细混在其中?我看你们就是敌国奸细吧!”
那金甲男子缓缓将佩刀抽出一寸,虽然脸上并无任何的杀气显露,言语之间已是不留情面,“都督教导小人,待人要先礼后兵。现下礼到了,怎么,仙师想见识见识兵马吗?”
余斌望着那男子,咧嘴而笑,“小子,你的赌运很差。”话音未落,不知何处冒出三片槐叶,向那三人飞去。
金甲男子道行稍高,堪堪躲过一击,另外两名男子则被槐叶划破喉咙,摔落马背当场身亡。
金甲男子见状,这才明白原来眼前的白头老翁所言不假。他急忙松开握刀的右手,欲取出缩地符遁逃,一片槐叶去而复返,划过他脖颈。他登时摔落马背,一张普通材质的缩地符自袖间滑落。
余斌并不急着捡取战利品,而是转头望向周良。果不其然,周良望着那名金甲男子,面色煞白。
余斌轻声说道:“良儿,从他们方才的话语之中,你可听出什么?”
周良抬起脑袋,摇了摇头。
余斌转望向乔繁星。
虽然乔繁星的脸上覆着一张面皮,可依然能看出来,乔繁星此时比周良好不到哪里去。
余斌便与他们解释道:“方才此人说了,现下情况特殊,有不少流民偷偷潜入曹国,亦有不少敌国奸细混在其中。你们想一想,什么时候会被称作情况特殊,又有什么时候,会有敌国的奸细潜入?”
乔繁星对于这些颇为敏感,立时便答道:“将有战争!”
余斌点点头,“正解。曹国如此戒备,显然即将有大战发生。大战从来不是两方列出阵营,然后你射一箭,我打一枪。两国相争,亦有山上修士参与战争,金甲傀儡也罢,仙师高人也罢,将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既然如此,那年轻男子为何会如此轻浮?非常时期,上头必定会有交代,要他们谨言慎行。当听见下属如此口无遮拦,那金甲男子却毫无反应,显而易见,他正是希望我因此而恼怒。他既然属虎翼军,属下惹恼了我,便相当于曹国惹恼了正阳宗,虽然正阳宗算不得数一数二的大宗,但好歹是‘宗’字仙家。如他们这般,南面招惹,北面放火,到时候果真打起仗来,没有宗门帮助曹国,那么他们的胜算,便大大增加了。”
周良这才说道:“若是...若是余叔猜错了呢?”
余斌笑道:“所以我才会先以槐叶试探。军中令牌珍贵,必以秘术造之,倘使能被一片小小的槐叶切成两半,你觉得,那令牌会是真的吗?”
虽然仍是有些难以接受,可余斌说的丝毫不假。周良望着那金甲男子的尸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