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宁家的马车渐渐走远,谭文石有些发怔,他心里隐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一时又理不清头绪,便转身对李仕林说:“李兄,辛苦你跑一趟沈府,去问一问门房,宁家的人是否真的去问过宁姑娘的行踪。”
李仕林一怔,随即说:“谭爷,还是你心细。只不过,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可真是让我没法收场,且不说一旦让我爹知道,我爹非得打死我不可,单是我姨妈,我都没脸再去见她。”
谭文石歉道:“今日之事实属意料之外,对不住了李兄。”
“算了。虽说我不好意思再去见我姨妈,但去沈府的门房打听这种事,我还是可以跑一趟的。”
谭文石拱手道:“多谢李兄了。这样吧,咱们先去听段书,再小酌几杯,给你压压惊。”
李仕林却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改日再说,改日再说吧!”
谭文石一怔:“去沈府打听消息不急于一时,李兄不必……”
李仕林嘿嘿一笑:“不不不,我现在得去一趟万嫣坊。刚才没好好招待那位姐儿,害得她白跑一趟,我得赶紧去给她赔个不是。”
谭文石不禁失笑,打趣道:“李掌柜果真如传闻般风流啊!就连一个万嫣坊里的姐儿,也让你这般上心!”
“唉,也不能怪我上心,只能怪那位姐儿至今都还吊着我,实在是勾得我心痒难耐……”李仕林看着谭文石,别有深意地一笑:“没得到的女人是宝贝,谭爷不也是如此吗?”
谭文石瞥他一眼,没再继续谈论此事,转而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别忘了去沈府打听事,然后就放他走了。李仕林一走,谭文石不由得凝望着宁府马车驶离后的路面,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谭文石和李仕林说话的功夫,那几个帮闲的已经商量好了要去哪家酒楼,谭文石跟着这几人,往他们说好的酒楼走去。白象牙走在谭文石身边,笑嘻嘻地问:“谭爷,那是谁家的姑娘啊?竟生得这般标致,丝毫不逊于万嫣坊的那位姐儿!”
一听白象牙提起刚刚那姑娘,其他几人也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要不是亲眼见到那姑娘,我都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美人儿。”
“说起来,咱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却从没见过比那姑娘还要标致的。”
“谭爷,那姑娘到底是谁家的啊?”
在旁人都没察觉的瞬间,谭文石的眼底扫过一丝怒火,然而很快被掩盖了下去,他没有回答,而是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那几人也看出谭文石不愿多说此事,便也不再追问,而是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往酒楼去了。
盛大的闹剧收尾,每个人都在其中奔忙,有人狼狈不堪,有人操控全局。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于某一人而言,他们皆是台上的角色,演绎的喜怒皆是那人用以打发时间的话本故事。
在万香楼对面的另一间临街雅间里,顾雪松悠哉地欣赏了一出好戏。
顾雪松风轻云淡,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那杯中的茶早已冰凉,凉的宛如夏季里的井水,直抵他灵台,他却甚是沉醉于这种令他瞬间清醒的冷意。
小厮观棋正好进来,轻声道:“公子怎么还喝这样冷的茶?若教大夫知道了,又要数落我没照顾好公子了。”观棋说完,便撤掉冷茶,准备招呼伙计换一壶热的。
“别换了。今日已坐了许久,这便走吧。”
观棋闻言,随即将茶壶放下,下去结账了。
主仆二人走出酒楼,此刻日光如水,在天地间泛出跃动的波纹,在青郎朗的长空之下,连顾雪松的眼角都似是被染上了一丝暖意。
瞧了又瞧顾雪松的神色,观棋不由得问道:“公子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顾雪松淡淡一笑,没说话。
观棋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失望:“我瞧着,公子还是没动那碟蜜饯金枣,看来这里厨子的手艺也不过尔尔。”
“不关厨子的事。是我自己小时候吃惯了,把嘴养刁了。只要和小时候的味道有一点不同,我就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听了这话,观棋不由得神色落寞。倒是顾雪松神色平淡,面色波澜不惊。
宁家的马车上。
宁夏青一上了车就赶紧向翠玉确认:“你刚刚去过沈府吗?”
“姑娘放心,我已经去过了沈府,而且是按照姑娘吩咐我的时间去的。倒是刚刚问我话的那个人有些怪,那口气跟盘问一样,也忒无礼了!姑娘,那人到底是谁啊?”
“谭文石。”宁夏青将语气放得极轻。
“难道是老爷曾提起过的那位谭爷?”
宁夏青点点头。
马车在此时停下,翠玉露出讶异的表情,掀开车帘查看情况,见马车停在一处巷子口,随即就想开口问问阿正为什么停车。
宁夏青却在此时吩咐道:“这巷子里有一家卖茶饮的店,你去称半斤杏花干,记得挑最好的称。”说完,就把一小块碎银子交到了翠玉手上。
翠玉一瞧,果然看见了一处挂着招牌的茶饮店,笑着问:“姑娘怎么想起喝这个了?”
“不是买给我的,是买给紫儿的,她喜欢这个。至于剩下的银子,你再去旁边的那家铺子,挑几样新鲜的果仁,拿回家做点心吃。”
“诶!”翠玉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就下了车。就在翠玉进了茶饮店的时候,一个身着葱绿短衫、腰间系着米黄色的双蝶戏花绦、眉目间媚态横生的姐儿上了宁家的马车。
“幼弟确实在薛副尉府中,香娥在此多谢姑娘告知。”
“你已经见到他了?”
“嗯。”赵香娥顿了一下,问:“不知姑娘这次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我需要你把你刚刚所看到的事情传出去。万嫣坊迎来送往,于你而言,此事应该不难办。还有,若是顾家的人向你打听此事,还请你如实告知。”
赵香娥想了想,点头应下,随即准备离开,然而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重新坐回来,认真地问:“这次的事办完后,香娥欠姑娘的恩情也该还完了吧?”
宁夏青没说话,嘴上带了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窗外的景色,颇有深意地问:“你可知,薛副尉有一样隐秘嗜好。”
赵香娥一怔,没说话,显然是在等宁夏青说下去。
“薛副尉素来有好色之名,家中娇妻美妾,堪称群芳争艳。然而那只是表面而已,薛副尉真正喜欢的,是**。”
赵香娥脸色一变。
“见赵姑娘这般绝色,便不难想象令弟的容貌。算起来,令弟今年有八岁了。据我所知,在薛副尉的府中,只要是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的美貌男童,其受宠程度均远胜于他的那些娇妻美妾。”
“哗啦”一声,赵香娥竟扯断了手中团扇的穗子!穗子上的珠儿砸在了车厢的地上,剧烈地滚动着。
“赵姑娘,你想不想知道,令弟为何会到了薛副尉的府上?”宁夏青缓缓地问,又缓缓地答:“令弟与你失散后,被人贩拐走,又几经转手,最后落入了一个姓劳的牙婆手里。几个月前,有人从牙婆手里买走了令弟,将他送进薛府,以此讨好薛副尉。而那个将令弟送进薛府的人,便是谭文石。”
赵香娥狠狠地瞪着宁夏青,宁夏青却依旧风轻云淡:“赵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找那位姓劳的牙婆,她在女儿胡同开了家胭脂铺,你去找她一问便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宁夏青笑道:“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沈致远的未婚妻子。可除此以外,我和你一样,都是被人作践利用、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人。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和你合作,是因为我不甘心被人摆布,我想要为自己的人生争取一些筹码。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的这种心情。”
赵香娥怔怔地看着她,却又似不在看她,眼里又是悲哀又是死寂,然而在最深处又好似隐隐燃着悲愤的火。
“赵姑娘,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令弟掉入火坑。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和我联手,不出一年,我定能将令弟从薛府救出来,让你们姐弟团聚。到时候,你可以亲自抚养令弟,若是你因身份而有所顾虑,我也可以为令弟寻一个靠谱人家,且让你可以时时见到他,定不让你们姐弟分离。”
说完,她附身拾起地上的珠子,托在手掌之中,将手掌彻彻底底地摊开在赵香娥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