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宫殿上的文武百官总是一脸的平静,准备一会上奏的言语。在这大殿之上,总有人一手遮天,权倾朝野,而大部分要做的,就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否则容易引火烧身,在方后主之前的郑后主,便是鲜明的例子。
此刻敢小声议论的,也便只有所谓的权倾朝野的寥寥几个大官。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么。”剑无痕手心出了冷汗。看着眼前那人,又道,“刘相今后可得小心了。”
那被唤刘盛之人,正是当时在西夏密殿之人。
“朝廷上,总会有人要跟我过不去,防不胜防。”刘盛语气沉郁了几分,颇有冰冻三尺,呵气成霜的寒意,眸子看着剑无痕,之后却不动声色。
“明轶调不到救兵,看来就是有人对你的报复。”剑无痕半眯的眼睛里似乎利芒一闪,又带着几分叹惋,“可怜了明轶明王爷的赤胆忠心,却因你而死。”
“为国而死,你我皆可,没有例外。”刘盛闻言朗笑出声,目视前方,隐隐之间扬起了三分桀骜。
“你果真是个好宰相。”剑无痕悠然仰起头,似笑非笑地叹道,“只不过,方法却是极端了些。”
“一切为了西夏。”他别有深意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外边的脚步杂乱。
“后主驾到!”一声传出,百官纷纷安静下来。
——
明城,明府。
明柏看着手里的圣旨,又抬头看了看使者,只好无奈地磕头谢恩。
要不是当时喝醉了酒,又踏歌至京都,怎么会写下“且自逍遥”四个大字,竟然还不去面圣,轰动了京城,这不,报应马上就来了……
“明城明柏目无尊法,藐视皇威,念起年幼且退敌有功,撤其职守,明城由周王爷代理,明柏为其副司,辅助其镇守明城。”
周王爷倒是一脸的惊讶,这突如其来的升职倒是没有比明柏闹的事情来的让人出乎意料。
“且自逍遥?”周王爷看着明柏,颇有一丝戏谑,但更多的是赞叹,这小子,文采倒是有种潇洒的气派,不过行事,年轻了些。
“哎诶,过奖,过奖。”明柏抱拳摇了摇,清淡的话音里带着丝丝笑意,看了看周王爷,一脸的虽败犹荣,豪迈气度。
“哈哈哈,就你逞能!怎么,装过头了?”周归遥待到使者走远,毫不留情地嘲讽着明柏,一如既往,倒是没什么变化。
明柏摇摇头,明明是那张如沐春风般雅俊的容颜,此刻忽然做了一个鬼脸,白了周归遥一眼,“你懂个屁,这是豪气,仙人才有的,你懂吗!”
周归遥摇着她带有两个小酒窝的脑袋,浅笑道:“这我真不懂,明大仙人,你牛咋不上天?”
见到周归遥显然明柏的心情不错,他看着苏小瑶,笑意盎然,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别说,咱真上过。”
说着,他大喝一声。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好一声大喝!一声响雷顿时炸开,原来的光线此刻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和压抑的气氛,就连明柏也是微微一惊。
惹得周归遥急忙蹲下来,捂住了耳朵。脸颊线条柔顺,裙摆细细密密缀满了小小的铃铛,风一吹便叮咚作响,淡紫色的流苏随风舞动。漆黑的头发有着自然的起伏和弧度,甚是赏心悦目。
看来她也是被当时自己的残暴给吓到了,这个招式自从领悟天道之后,竟然强悍了百倍不止,这着实令人费解,只好归咎于明柏机缘巧合。要是按肖然的说法,那就是主角光环。
明柏“噗嗤”笑了出来,捧腹大笑,“还是周女侠豪气。”
周归遥顿时脸红,一怒,起身就追着明柏打,明柏也不恼,任由她捶打,仿佛刚刚没发生什么大事。
周王爷看在眼里,却是发现自己看不透明柏,只是挥挥衣袖,“好了,圣旨也领了,赶紧回去吧。”
周归遥这才停了下来,“哼,这次就饶了你。”
刚才变天时的恐惧感,阴沉感像是一场虚幻,唯一真实的凭证就是额眉的冷汗。周王爷此刻心里咯噔一下,即使明知他机缘巧合踏入天道,也被他这阴冷的招式给逼出冷汗。
明柏忍不住露出一丝春风笑意,双手抱拳,“多谢周女侠不杀之恩。”
周归遥对着又挥了挥她的拳头,哼了一声后跑向周王爷告状。
回到家里,明柏叫上李梓帮着收拾行囊,惹得李梓一阵的疑惑。
“不至于吧。”李梓有些不解,涣散的眼睛回过神来,见得明柏收拾利索。
“什么至于不至于?”明柏发问,幽幽地一笑,手上却没停下收拾衣裳。
“世子爷,怎么说这件事也不算丢人,您何必逃呢……”李梓苦着脸说道。
明柏只是无奈地看着李梓,旋即喝了一声:“骑云。”
如同鬼魅一般,一人从梁上跳了下来,显然他在这看了很久。
“啊!你你你?”李梓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真真实实的是吓了一跳。
“东西收好了?”明柏不看他,低头问道。
“行走江湖,哪来那么多包袱,一人,一剑,足矣。”骑云倒是爽快,淡然的笑颜中透出苍凉的味道。
“有理。不过还是要银两的。”明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顺手丢掉了几件衣裳,塞了几张银票,便开始把包裹打结。明柏打好了结,坐在床上,看着李梓,叹了口气。
“你真以为我不朝圣是喝醉了?”明柏问道。
“不是喝醉了,是醉糊涂了。”李梓认真道,但是看着明柏的脸色顿变,复杂之色尽现。
明柏再叹。
“我要走,自然是要安排妥当,交给周王爷,我才放心这满城百姓。”明柏话里还有一丝深刻的意味深长,抬起眸继续说道。
“走?去哪?”李梓更是抓不着头脑,他看了一眼宋骑云,反倒是一脸的淡然。
“你是不是忘了我答应过肖家肖然什么事情?”明柏扶额,心想自己真的该换了这个侍卫,不过跟了他十多年了,怎么一点自己的智慧都沾不到点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不是对他不管用?
“什,什么事情?”李梓问的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那年我们在北昭,肖然为我们火烧酒楼后……”明柏欲言又止,特意拖了长音,希望他能知道他的意味深长。
李梓果然不负重托,狠狠点了点头,“噢,我倒是忘了这茬。”
“你小子就是忘恩负义的料啊!”明柏笑骂道,一双清澈的质感,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有着少年的清新脱俗,自己闯荡江湖,这个义字可值千金万两。
“对其他人我不知道,对您我可是劳苦功高啊,”李梓嘴边淡淡漾开一个笑容,小声问道,“等您这里安排妥当,咱就离开?”
“估计后天就能走!”
在门口的大姨娘忽然一惊,脱下了自己的鞋子,慢慢往外走去,等到离开三丈开外,便拎着鞋,就往周王府上跑去。
周府,大厅。
“他要走?”周王爷忽然一颤,竣严的冷意自眸中迸发,怪不得觉得有些异样,明柏虽然顽劣,但绝不至于喝醉了酒面圣,其中古怪,原来在此。
明家的大姨娘点点头,希望周王爷能留下明柏,去了北昭,难免再闯什么祸端,以那世子的重情重义,侠肝义胆,怕是人家叫他做什么都会一口答应。虽然说是那北昭的肖家对明柏有恩,但是这情义二字哪有明家传宗接代来的重要。
“我,我留不住啊。”周王爷摊摊手,纠缠着微妙的表情。
“周王爷,你可记得还欠着我家王爷一个人情?”大姨娘露出一身雅贵之气,悠然道。
周王爷顿时一愣,背着光的脸上忽明忽暗,喜怒难测。
确实不错。
当年他落魄书生连续落榜之时,回到明城的街角墙头题诗表示不满。
“盛世雄韬出我辈,何日明主识得才!”
这时候,明王爷看了看诗,又看了看他,指着上面的字笑道:“我便是明主咯,明城之主,可不就是明主吗,哈哈哈!”
虽被这胡搅蛮缠,他却是轻轻笑了笑,转身要走。
“跟我吧。”明王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幽深的眼眸转而凝视,道,“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雄韬武略是不是随口胡诌。”
那一夜,两人相见恨晚,一见如故。
是明王爷看中了他的才华和胆识,收留了他,拉到身边为自己办事。
至此之后,明王爷在他的帮助下因屡破奇案收到封赏,却也不忘他的功劳,让他从一个小小的明城县令升为知府,更在边疆轻取南轩密探一案漂亮的破获真相,免于一场一触即发之战,即救了边疆的百姓,又让南轩的计谋落空,少了一场大战,功劳极大。
由此方后主极是赏识,感慨如今官场多是明哲保身之人,如此番智勇双全当以重任,便破例让他留在朝廷中担任宰相副职,与刘盛一同管理,虽然当时的刘盛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但是字里行间总是有些挑衅的味道,他不喜欢,便执意留在明城,不过仍在明轶之下,在明城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每月启程至西夏大殿禀告,所传皆为好事,便让后主刮目相看,朝廷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至此,他便发誓,有朝一日必还此恩,不论刀山火海,言出必行。
那日明王爷一去不复返,他独自流泪至破晓,泪痕方干,便又是劳苦的一天,夜里对酒惆怅,感慨世间再无明主,不论是明城之主还是明理之主,再无人记得当日之恩,他的失落,无人知晓。
想到这里,周王爷倒是释然,无论如何,留下明柏便是报恩。
心头逐渐泛开的酸涩,豁然站起身,动作利落。
“他何日要走?”周王爷捋了捋胡子,脑海中快速思索对策,明柏这小子行事古怪不按章法,得有更加巧妙的办法才能降住他。
“说是与你交接后。”大姨娘见状,便是心生宽慰,微启的唇划起绝美弧度,便是淡笑。
“罢了,我连夜入宫便是。”周王爷心生一计,笑道。
“王爷当如何?”
“自古真情留不住,”周王爷起身看了看渐入夜色,轻轻道。
“唯有套路得人心。”
巍然城堡,雉堞林立;旧院古宅,错落典雅。周王爷策着马,身后的明城逐渐远去,他入宫目的很明确,唯有此举,方能留住明柏。任由道上疾风吹拂在自己脸上,微眯着眼,看着四周呼啸而过的青山,他突然觉得有些感慨。
或许,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