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大牢。
丁乾望着地上,凉了的窝头、野菜汤,喉头蠕动,艰难地咽着口水。已经两顿没进食了,一念及此,腹若雷鸣。
李二妞看了他一眼,说:“小子,别硬挺着了,实在饿急了,就吃吧。”
丁乾闻言笑了,说:“李大哥,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不生我的气了吗?”
李二妞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说:“他妈的,没心没肺,早晚让你祸祸死。”
丁乾暗自松了口气,飞快地伸手抓起一个窝头,扔进嘴里,只觉得又香、又软乎、又滑溜。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
“喂,给我留一个。”李二妞劈手抢过一个窝头,塞进嘴里,说:“唔唔……,真他娘有些饿了。”
草草吃罢,丁乾死死盯着李二妞,问:“嘿嘿,李大哥,受我连累,你从一个堂堂六品参军,转眼变成了阶下囚,心里就一点不怨我,就不想揍我一顿出出气?”
“他妈的,当初我真想拍死你。”李二妞伸出蒲扇大的手掌,说:“但是后来,听说钱姑娘是替那些孤儿,筹银子,我就不生气了。”
“为什么?呵呵,莫非大哥瞧上她了,想讨回家做老婆?”
“小子嘴欠,讨打。”李二妞虚踹一记,说:“老子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实话告诉你,我从小也无父无母,全靠着那些好心的乡邻,接济长大。”言罢,眼眶中竟隐隐有泪光。
“噢,大哥也是个苦命人。”……
两人又聊了一阵,忽听咣当一声,牢门大开,一位牢头带着几名衙役进来,说:“李二妞、丁乾,过堂了。”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均咧嘴一笑,丁乾说:“呵呵,李大哥,咱们的大限到了。”
“走着。”李二妞大手一挥,说:“兄弟,给我把头抬起来,临了,别叫人家笑话咱们窝囊。”
“正是。”丁乾大笑着跟了上去。
巡抚衙门大堂。
丁乾、李二妞跪在下面,根本看不到书案后,吴善言的脸。
“啧啧啧,了不起,真了不起。”只听吴善言在堂上说:“一个今科案首,一个巡抚衙门的参军,竟和起伙来劫狱。嘿嘿,传出去可真给我长脸。”顿了顿,又说:“抬起头来,你们自个说说,都犯了什么罪?”
李二妞皱眉一言不发,丁乾却呵呵一笑,说:“吴大人,学生还是先前的话,我去探监失手被擒,这其中与李大哥毫无瓜葛。”
“屁话!”吴善言说:“如果他不点头,你能从天上飞进牢去,呵呵,况且若不是本官及时赶到,恐怕这会你早和那两名白莲教匪,远走高飞了。”
“嘿嘿,这只不过是,大人您的推测而已。”丁乾说。
“哟嗬,本官倒小看你了。”吴善言说:“不怕你牙尖嘴利、死不认账,呵呵,本官有的是让你开口的办法。”顿了顿,又说:“先罚跪两个时辰,待本官处理完公务,回头再收拾你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丁乾只觉双膝发麻,索性瘫坐在地,吴善言见状一微微笑,并未出声。
掌灯时分,差役匆匆来报,说是杭州府衙的赵师爷,有急事面见吴大人。
吴善言一怔,旋即意味深长地看了丁乾一眼,丁乾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心想自己这位娘舅,跟这事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何故上赶着跑来现眼。
“哼,传来进来,本官倒要看看,这位赵师爷想耍什么把戏?”吴善言一摆手说。
不多时,只见赵师爷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经过丁乾身旁,轻轻叹了一声,脚步却并未停留,径直来到吴善言面,一拱手将封书信,恭恭敬敬地放在案角,然后肃身侍立一旁。
吴善言停笔,眼角瞥了书信一眼,问:“是何人托你捎的书信?”
“回大人,学生不知。”赵师爷连忙拱手,说:“来人没有多说,只说是大人看过书信后,便会明白。”
“噢?”吴善言折开书信,展开一瞧,顿时哈哈大笑,说:“妙哉妙哉,知我者叔大兄也。”
又笑了一阵,便冲丁乾二人摆摆手,说:“好了,看见你们俩就觉得碍眼,都给我滚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丁乾、李二妞一惊,相互对望一眼,这是要放了我们吗?
李二妞抱拳,说:“大人,属下沒听错吧?您是要放我二人回家吗?”
丁乾也一拱手,问:“吴大人,这么说,我们俩没事了?”
吴善言见状,两眼往上一翻,说:“两个寿头,蹲大狱蹲上瘾了?还不快滚出去,免得本官待会又变卦。”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丁乾匆匆施了一礼,转身一溜烟跑到衙门外,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娘舅送给吴巡抚的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难道是他?对,一定是当朝首辅张居正的亲笔信,奇怪?自己与他素昧平生,他犯不着这样
……
正在纳闷之间,忽听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丁乾回头,发现赵师爷正笑咪咪,向自己招手。
“甥儿见过娘舅。”
“呵呵,好说好说。”赵师爷双手叉腰,说:“好外甥,怎么样?到了关键时刻,还得靠我这个亲娘舅来出马吧?”
这时,李二妞也赶过来,对赵师爷一抱拳,说:“多谢赵师爷施以援手,大恩不言谢,容李某以图后报。”
“哎呀呀,李参军太客气了,赵某可当不起您这样的大礼。”
看着赵师爷得意的神情,丁乾哼了一声,说:“我说舅舅,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快说实话,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吓,这小子真是没大没小,李参军见笑了。”言罢,赵师爷一翻白眼,又说:“小子,那可是给吴巡抚的亲笔信,你娘舅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看。”
“切,你这话也只能哄哄,那些当官的。”丁乾撇撇嘴,说:“想骗我们可没门。”
“呵呵,是呀。”李二妞说:“丁乾说的没错,我在巡抚内宅,就亲眼见过那师爷,偷拆吴大人的私信,嘿嘿,要不哪天我碰见余知府,把这事跟他念叨念叨?”
赵师爷一怔,登时傻眼了,最后恼怒地跺跺脚,说:“好好好,碰上你们算我倒霉,那信上只有一句话:吴兄,老徐头已答应入幕辽东总兵府。”
丁乾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徐文长为了救自己,终于和朝廷达成了妥协。